虞诵看到虞咏的狼狈模样,神色淡然,开口道:“大哥,如果你今天是来叙兄弟之情,我欢迎之至。如果希望我回虞家,那就免谈了。”
虞咏躺在地上却没有搭理虞诵,转而看向赵善,眼神疑惑,皇帝怎么来了杀人坝?
皇帝怎么知道自己的二弟?
皇帝要用二弟吗?
诸多的揣测,在虞咏脑中翻滚,他又不敢耽搁,连忙站起身。偏偏越是想站起身,越是急促慌乱,脚下一滑又是一个趔趄倒在地上。
赵善笑道:“虞家主,见到我这么害怕吗?以公论,你虽然没有出仕,和我没什么关系。可是论私交,清欢是我的女人,你好歹算是舅兄,对吧?”
舅兄?
虞诵坐在旁边,瞬间看向赵善,眼神也变得古怪。
舅兄?
这是什么意思?
虞诵脑中疑惑,又看向跌倒后站起身的虞咏,刚准备开口询问,就见虞咏重新站起身,恭恭敬敬的向赵善行礼:“草民虞咏,拜见陛下。清欢能伺候陛下,那是她的福分。”
轰!
虞诵脑中仿佛有雷霆炸响。
彻底愣住了。
皇帝!
眼前的人竟然是皇帝。
虞诵以为对方是新上任的吴郡太守,只是来巡视地方。没想到,身份如此尊贵,竟然是当今的皇帝陛下。
“拜见陛下!”
虞诵回过神后连忙起身行礼。
赵善笑着摆手,示意两人不必拘礼,说道:“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朕还没表明身份,没想到虞咏就来了,撞破了身份。”
虞咏连忙道:“草民打搅陛下了。”
赵善说道:“不碍事,本来到最后,朕也要表明身份的。你身上脏兮兮的,去换一身衣服吧。”
虞咏应下后,连忙去换了外袍,穿着虞诵的普通衣服,规规矩矩在虞诵身边坐着。
赵善看着拘束的两人,开口道:“怎么都变得很拘束了?尤其虞诵,难道朕显露身份,就没了那股子锐气和胆魄,就变得畏首畏尾了吗?”
虞诵苦涩一笑道:“草民实在没料到,陛下会微服私访。陛下今天来杀人坝,恐怕不是巡视地方,是专门为了草民来的吧?”
“对!”
赵善笑道:“是为了你来的。”
虞诵一脸感激神色,郑重道:“陛下冒雨前来,更因此淋雨,导致浑身湿透,此恩此德,让草民如何承受得起?陛下安抚百姓,惩治不法,稳定地方,拓土开疆,赫赫功绩。”
“陛下虽然年轻,却当得起圣王之称。”
“草民虞诵,拜见圣王陛下。”
他再次郑重行礼。
虞诵本就是对大家族强硬的人,有志于治理地方,更要保境安民。如今遇到赵善,且赵善这么多年来也一直是这么践行的,让虞诵心中钦佩。
赵善冒雨来微服私访,更让他感动。
赵善微笑道:“没想到刚才还一脸正气,抨击政务,谈天说地,意气风发的虞诵,竟然拍马屁了吗?”
虞诵一本正经道:“草民只是实话实说。”
赵善面色转为严肃,开口道:“虞诵,你出身大家族,却体恤百姓,不失怜悯之心;你遭遇困境,却甘于贫苦,砥砺自身,不失热血之心;你有冲天之志,朕给你机会,让你一展所长。你,可敢为扬州百姓再走一遭俗世红尘?”
虞诵毫不犹豫道:“草民愿意。”
赵善道:“虞诵接旨!”
“草民接旨。”
虞诵郑重的躬身行礼。
赵善吩咐道:“朕封你为扬州刺史,负责扬州的治理。扬州的顽疾,你了然于胸。扬州的困境,你也洞察在心。希望扬州在你的治下,不再仅是大家族的乐园,而是能成为万民的乐土,能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能不再有鳏寡孤独流离失所。”
虞诵道:“臣领命!”
虞咏看到这一幕,心中为虞诵感到欢喜,却又有些酸溜溜的,更有些莫名的紧张。
自家老二的性格,他太清楚了。
受到颜玄卿的教导和影响,老二不管家族的死活,只想着理想抱负,只想着天下万民,只想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偏偏,虞咏也无法阻拦。
而且这也是虞家的机会。
虞诵成了扬州刺史,就算虞诵是清廉的性格,是不可能帮衬虞家的。可是有虞诵在扬州刺史的官职上,有这个人,无形中就能帮到虞家。
这就是名声的影响。
赵善安排了虞诵接任,话锋一转问道:“虞诵,你的老师颜玄卿,如今在哪里呢?”
虞诵回答道:“回禀陛下,老师住在了知守观,距离我们杀人坝,约莫有十里路,还是很有些远了。”
赵善说道:“中午饭也吃了,咱们去知守观看一看。”
“遵命!”
虞诵毫不犹豫回答。
虞咏见自己插不上嘴,心中没辙,主动道:“陛下,在下先回城了。”
“去吧。”
赵善点了点头。
虞咏有些恋恋不舍的离开,实在有些欣羡老二,却又有些欣慰。
老二得势,对虞家好。
再者,老二能有现在,也都是老二隐居多年应得的。
赵善和虞诵离开了杀人坝,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泥泞的道路离开。好在没下雨了,赶路还是比较轻松,顺利来到知守观外。
这是一座道观。
颜玄卿就住在了道观中静养。
虞诵来拜访,顺利进入道观后院。他看到颜玄卿后,主动道:“老师,陛下来拜访您了。”
颜玄卿已经七十开外的年纪,满头银发,颌下有着修整得整整齐齐的长须,脸上布满了褶子,显得有些苍老。可是他的精气神,又相当的好。
颜玄卿看到赵善,起身行礼道:“老朽颜玄卿,拜见陛下。”
赵善笑说道:“颜公的大名,朕早就听闻。之前扬州未曾平定,始终无法见颜公。现在赵构伏诛,扬州白莲教也消亡,扬州渐渐稳定,才能来知守观见颜公。”
有坚守的大儒,赵善是很认可的。
也愿意给予尊重。
这天下还能变好,这天下还有有志之士,就是这些大儒的坚守,他们没有随着俗世红尘奔流,没有随波逐流,恪守了自己的信念,坚守了本心,更是用行动教导出一个个弟子。
颜玄卿谦逊道:“陛下折煞老朽了,老朽卑贱残躯,哪里值得陛下如此夸赞?”
“反倒是陛下雄才伟略,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横空出世击溃叛贼,重振朝廷威严,拯救万民于水火。”
“自从有了陛下,大乾有了主心骨;有了陛下,蛮夷小国不敢再小觑大乾,不敢随时寇边侵袭;有了陛下,万民再也不会沦为猪狗。”
“大乾,真的不一样了。”
“或许老朽此生,还能再看到大乾万国来朝的盛世场景。”
颜玄卿很是激动,高声道:“这一切都是陛下的大功,自太祖开国以来,论功勋卓着,陛下为最。”
赵善笑道:“颜公言过其实了。”
颜玄卿正色道:“事实会证明这一论断的,因为陛下的所作所为,不是靠权术手段重振朝纲,是靠实打实的征战再战天下,重新把各地夺回,堪称是再打了一遍天下。”
赵善听着颜玄卿的夸奖,心中也是欢喜。
褒奖的话,谁不乐意呢?
更何况吹捧的人,不是普通的凡夫俗子,是颜玄卿这样的名士大儒。
赵善也不再兜圈子,开门见山道:“朕今天来见颜公,是希望颜公出山。扬州动乱已久,该拨乱反正,彻底整肃曾经的问题。”
颜玄卿叹息道:“陛下如果早生十年,早整顿天下十年,老朽尚且还有余力。如今老朽七十开外,耳聋眼瞎,精力不济,哪里有这样的精力辅佐陛下。”
“要治理地方,最基本的一点得走访地方,了解地方的根本情况,做到对症下药。否则,光靠脑子里的臆想,光靠拍脑门的决定,只会害了百姓。”
“为官者,做决定要谨慎,因为对做官的人来说,做一个决定很简单。可是,一旦决策执行后,就牵连到千家万户百姓的生存。”
“如今老朽的这个身子,哪里经得起颠簸呢?就算老朽忍受颠簸,却因为年老体迈耽误陛下大事,岂不是罪人吗?”
“老朽,老矣!”
“有心无力,愧对陛下厚望。”
颜玄卿心中生出了无尽惋惜,感慨道:“圣王在朝,老朽却不能效力,实在是悲哀,请陛下海涵。”
说完后,他起身走了两圈。
上了年纪的颜玄卿,微微有些驼背,且走路是拄着拐杖。他的精神虽然不错,可是身子骨瘦削,年迈体弱,已经是不堪重负。
赵善能感受到颜玄卿是真正发自肺腑。
不是推诿。
赵善丝毫不着急,示意颜玄卿坐下,微笑道:“颜公不必担心,朕不需要你去奔波劳累,也不需要你处理政务。朕是希望颜公出山,在扬州建立书院,培养人才。”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人才为根本。”
“曾经的大乾,礼崩乐坏,纲常混乱,忠臣消亡,人才消散,人心不古。如今,需要正本清源,需要重塑忠魂,重塑道德风尚,建立起大乾士人的风骨。”
“这样的事情,必须从娃娃抓起,恰好要颜公这样的人,才能教导出有能力且忠于朝廷的士人。”
“譬如虞诵,这就很好。”
“一滴水虽然渺小,可是江河湖海恰恰是一滴一滴水组成的。”
“朕认为治理地方重要,教育更是重要,因为关系到大乾未来是否有人,能继承未竟的事业直至发扬光大。”
赵善言辞恳切,正色道:“这事情非颜公莫属,请您出山相助。”
颜玄卿心中激动。
他本就是极有风骨,更是疾恶如仇的性格,一腔心血向着朝廷,希望天下大治。赵善完美符合了颜玄卿对圣王的定义,赵善亲自恳切的邀请他,让颜玄卿无比感动。
颜玄卿激动道:“陛下盛情相邀,老朽怎么能退缩呢?请陛下放心,老朽将以余生之力,在扬州建立起一座书院,正本清源,再塑大乾风骨。”
“陛下以国士待我,老朽自当以国士报之。”
“虽死,亦无憾!”
颜玄卿双手合拢,恭恭敬敬向赵善行了一个大礼,给出了自己的答复。
赵善双手托起颜玄卿道:“颜公办学,朕拭目以待,希望更多有才学有风骨的人能学成。大乾穷困太久了,衰弱太久了,该做出改变了。”
颜玄卿说道:“陛下要改变现状,要进一步走出国门,老朽举荐一人。”
赵善笑道:“颜公举荐谁呢?有什么特长。”
颜玄卿回答道:“此人名叫徐子渊,是长在太湖边的人,水性好,更善于造船,堪称是巧匠。曾经,徐子渊在老朽门下学习过一段时间。陛下有雄心壮志,必然要出海的,徐子渊造船技艺好,必然有助于陛下。”
赵善眼前一亮。
颜玄卿的举荐真是太好了。
有了坚固的大船,能轻松的在大海上航行,大乾未来征服倭国就容易了,乃至于能出海远航,开始海上贸易。
这是海上霸权的一个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