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微亮。
姜黎九从入定中醒来。
睁开双眼,就见紫檀木几案对面,原本信誓旦旦说要陪自己打坐之人,正半趴案面沉沉入睡。
她细长凤眸微澜,忍不住凑上前,近在咫尺打量。
温暖光线将男子乌沉乌沉的长睫映射于眼睑,晕染一片扇形阴影。
像蝴蝶展翅,轻灵,静谧。
乍暖还寒的春日,天气还是有些微凉。
这人有床不睡。
真是傻……
想到这,姜黎九唇角扬起一抹浅笑。
她悄无声息起身,拿出烈焰火狐裘盖在男子挺拔薄削的肩头。
然后,衣袂一转,轻轻推开殿门。
“拜见……”
外面小弟子刚要行礼,就被姜黎九抬手打断。
殿门关好。
她声音轻缓,“我去寻掌门,比试完毕,会尽快赶回。”
“是。”
众弟子声音也跟着放轻。
生怕打扰殿中人清梦。
平时少掌门离开,根本不需要跟他们多说。
那番话,分明是怕里面那位离生公子醒来寻不到人,又生起闷气来。
不过只是一个与沈公子长相相似的人而已。
竟能得如此优待。
奈何掌门大人都不敢置喙,怒火冲天把人绑走,仍要完好无损还回来。
只因,拥有离生公子的少掌门,明显又活了……
念此,几个守门弟子相视一眼,看向金碧辉煌,紧紧闭合的殿门,眼中神色更是恭敬几分。
……
朝阳初升,飞往归元城比试台的仙灵云鹤之上。
君衡微微侧首而视。
见自家女儿精神饱满,周身气息沉稳,满意点了点头,“黎九对今日比武,有什么看法?”
“没有。”
姜黎九声音淡若止水,“无论遇见谁,打败他就是。”
“我的目标不是赢得眼下比试,而是要拿到剑尊之位,最终遇见的,一定是最强的对手。”
“若抽签轮空,便全力以赴一下场,遇上对手,唯有竭尽所能,不需多做思考。”
“说的好,修者之心,本该如此坚定不移。”君衡眼中闪过一抹赞赏。
却听少女话锋一转,“不拿到剑尊之位,父亲定是不许离生嫁进门,女儿也是没办法。”
他:“……”
旋即笑而不语摇了摇头。
“啾!”
仙灵云鹤仰天长鸣,翅膀缓缓收拢,优雅落于八大仙宫观席首位。
“小黎九,今日气色不错。”
早已鸠占鹊巢的玉长弦抬手又倒两盏茶递上,“时间还早,过来歇会儿。”
姜黎九环视一圈,周围寥寥几人。
远处高台外,倒是挤满不少围观群众,估计是想来早些占据个好位置。
“长弦对这一次剑尊大比有什么看法?”君衡拿起茶杯呷一口。
姜黎九收敛视线,端起茶杯轻抿,静静听两人谈话。
玉长弦转眸,望向空旷的比武台,“修真界八大仙门与四大世家排行定下,别人想挤进来,何其艰难?”
“哪怕规定多少年一次重新排列,可进行挑战,亦无人敢轻易出头。”
“所以,想出人头地,比登天更为不易。”
“眼下却不一样。”
他静默须臾,思索一番道:“由于姜丫头和阿锦,苏家犯下大错被灭门。”
“而金家为脱罪,当众休了金家主母,另娶一房,与祁家闹得不可开交。”
“元家失去元镇,但家底依旧雄厚,往日被元镇压着的那些族人皆是争相斗艳,也不太平。”
“我之见,世家排名的更迭就看剑尊榜首,花落谁家。”
说到这,他拇指轻柔摩挲过茶盏,“只有小黎九登峰,才能更有话语权,就是不知,君兄意属于谁?”
姜黎九握住玉杯的手一顿,抬头看向君衡。
却不料被反问一句,“黎九觉得哪家更好?”
她微愣。
前世虽在魔族登顶魔尊之位。
但那弱肉强食的地方,哪里需要管什么世家平衡?
有实力就够了。
不听话打服他就行!
即便曾在仙门做首席弟子好几年,也摸不到世家这一层。
这问题……
着实超纲了!
“我觉得,君家第一世家的地位不会动摇,元家家大业大,就算衰落,亦不会伤及根基,跌出四大世家。”
“金家看似乱成一团,实则是弃了无用的祁家,再次结盟,不好说。”
“可苏家已被除名,四大世家再添一家,基本板上钉钉。”
姜黎九凤眸幽静一片,语气淡淡,“这块肥肉,谁想吃皆要自己去争。”
“没有实力,就算用尽手段抢到手,终究长远不了。”
“嗯,乖徒儿说的好。”玉长弦点头。
“不管哪个世家上来,皆有自己考量,并不会有何不同。”
“利益相连,又互相制约,层层压制,亦要稳定规则,才不至于让修真界乱了套,导致散修被欺压,凡间沦为炼狱。”
他唇角轻勾,“君兄,我给你养了一个好女儿,怎么谢我?”
被点名的君衡瞥他一眼,“让你养死多少年了,还好意思说。”
“过河拆桥不是?”
“没和你秋后算账不错了。”
“……”
姜黎九听两个加起来足有四百多岁的人幼稚互怼,忍不住抿唇笑。
忽有一只暗黄色纸人扯了扯她衣摆。
低眸一看,纸人抬起小胳膊指了指,顺势看去,远处戴着斗笠,薄纱遮面的白衣男子遥遥招手。
正是沈默。
此时天色不早,苍穹一碧如洗,阳光渐烈。
另有三人从台阶往上走。
见状,她放下茶杯,“父亲,师尊,人已到齐,我先下去抽个签。”
“黎九,尽力而为便好。”君衡垂下眸子,“至于婚事,为父不会多管闲事。”
玉长弦诧异看他。
转而眸底闪过了然,忽笑,“君兄要做这慈父,只能我来做严师了?”
“小黎九,你……”
他话还没说出口,姜黎九立即接过,“徒儿定不会给师尊丢人。”
“倘若拿不到榜首,以后再也不问你叫师尊便是。”
话落,少女身影轻盈飞走。
玉长弦眨眨眼,“君兄,你说她这是在罚谁?”
“输了就要叛出师门?”
“那可不行!”
“孩子孝顺,怕丢你脸。”君衡给他倒茶。
“你刚才想跟黎九说什么?”
玉长弦刚到嘴边的茶水又放下,“我想告诉小黎九,要是输了,我就去给那位离生公子讲她小时候哭鼻子的故事。”
两人说笑间,下方传来一道震耳欲聋的铜锣声。
抽签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