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黎九这一番话,让沈玉锦沉默很久。
转而一笑,慢条斯理斟了两盏清茶,伸手递出一杯。
“小九儿想说,自会告知为师,不想说也没关系,每个人都有独属于自己的秘密,不可强求。”
“师尊就不怕,徒儿当真是被他人夺舍?”
姜黎九接过茶杯轻呷一口,竟不敢抬眸去看对面人的眼睛。
她蝶翼般的眼帘轻轻颤,继续问道:“徒儿的剑招,还有鬼族禁术,都是从何处学来,师尊难道不好奇?”
“修仙本是玄而又玄,想不通之事十有八九。”
沈玉锦放下茶盏,目光透过雕花窗,望向远处阴晦不明的天穹。
他淡淡提醒一句,“剑招没关系,你本天资卓越,又在元镇座下八年,就算有人怀疑也不敢置喙。”
“至于禁术,不到万不得已不许再施展,倘若非用不可,记得给自己做个伪装,莫被人认出。”
姜黎九微愣。
没想到他对此不但不严肃询问,反而还让她藏好尾巴。
眼底深处顿时闪过复杂。
重生这件事太过玄妙莫测,她不知该从何说起。
总不能告诉他,上辈子他为自己死得太惨,才毅然决然拜他为师吧?
先不说沈玉锦如何想。
就是自己,也不愿他再受一点伤害。
哪怕只是忧虑余生艰辛。
也不行!
想到这,她眼神逐渐变得坚定,再无动摇。
沈玉锦见她如此,笑着打趣道:“既然小九儿茅塞顿开,我们不如想些别的事。”
“什么?”
“天色已晚,该睡了。”
“哦。”
姜黎九点头。
她手撑在几案上,起身凑到沈玉锦面前,打量许久,才问,“师尊累了?”
“是。”沈玉锦抬起修长如玉的手指,不轻不重捏了捏她的脸。
“师尊稍等,马上就好。”
姜黎九拂开他手,身形轻盈一转,快步跑去铺床。
然后,又在床边打好地铺。
她钻进被子,扭头看来,拍了拍一旁柔软床榻,轻声唤道:“师尊快过来。”
“小九儿,为师睡地板。”
沈玉锦缓步上前。
就见姜黎九抱紧被子,把自己牢牢裹在其中,一脸防备,“师尊想跟徒儿一起睡?”
他:“……”
瞬间被气笑了。
“想。”
“什么?”
姜黎九微微怔忪。
以为自己听错了,甚至纠结好一会功夫。
最后觉得……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却忽见沈玉锦倾身而来,垂长发丝倾泻而下,拂过脸颊,带来一股子魅人异香。
他棱唇微凉,附在耳边淡淡道了一句,“想得美。”
姜黎九抿唇不语,眼睁睁看他起身熄灯,在模糊不清月华下,回到床榻上。
她气鼓鼓瞪着安然入睡之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睡意依旧全无,于是神识探入纳戒,取出一张符纸掷出。
沈玉锦被隔绝在隐匿符外。
姜黎九随后拿出幻灵珠,想起元镇那日难以言喻的表情,便知这其中定录有沈玉锦让人忌惮的往事。
犹豫片刻,她还是决定看上一眼。
不管什么样子的沈玉锦。
都是她的人。
不可能如元镇所想,以为自己知道沈玉锦狼狈的一面,会弃他而去。
念此,她竖起两根手指画出指诀注入幻灵珠。
那一刹那。
眼前黑暗褪去,刺目光华映入眼帘。
姜黎九伸手遮住眼睛,指间明暗光线里,她发现自己漂浮在半空。
“你这孩子,怎么能……”
下方传来男子低沉浑厚的暴怒声,紧接着变成无奈,轻叹一口气,“怎么能这样伤害自己?”
“听为父的话,就住在碧霞峰上,凡间浊气太重,你身子不好,莫再贪恋。”
姜黎九听见这道声音,画面一转已落在地上。
此地是无极仙宫掌门所住的两仪殿,若是没有猜错,这一幕应是元镇修炼神识之际无意中看见。
她抬眸,入目是君掌门紧绷的脸,顺他视线看去,瞳孔骤然紧缩。
只见沈玉锦颀长身形坐靠在白玉栏杆下,一袭雪衣血迹斑驳,殷红染上月玄石地面。
他一身剑伤。
不知疼痛般,漫不经心仰起脸。
一双含情眸深邃幽暗看向对面不远处的男子,唇角勾起肆无忌惮的笑。
疯且癫。
姜黎九抿紧唇。
莫名心疼!
这时,就听沈玉锦剧烈咳嗽几声,鲜红顺嘴角流出。
“君掌门是想囚禁我?”他随手拭去唇边血迹,却越擦越多。
见状,他也放弃无用之举,嘴角弧度冰凉无温,“你敢关我在两仪殿,我就让你断子绝孙。”
“你这个……”
姜黎九觉得,君掌门大概想说“逆子”这两个字。
但他没有说出口。
忍了又忍,直到平静下来才开口劝道:“你不想与为父同住也罢。”
“隔壁无忧峰空置,你喜欢什么样的殿宇,为父这便去准备,让你一个人清净,没人打扰。”
“我要离开无极仙宫,君掌门听不懂?”
沈玉锦撑住栏杆起身,语调低低沉沉,一字一句,“东海龙王岛小渔村。
三日内,你若不送我去。
三日后,我会让你白发人送黑发人。
修真界第一仙宫,君掌门,君衡,你倘若不信,尽管试试看!”
说着,从广袖中抽出短刀就往心脏捅。
姜黎九被吓一跳。
还好君衡及时闪身而至,紧紧握住刀刃。
“哗啦”一声。
匕首被猛地捏成齑粉。
他最终还是妥协了,“为父应你。
可是你不能一辈子待在那,给为父一个时限,时间一到,不许再这般胡闹。”
“好。”
沈玉锦身形一晃,险些倒在地上,君衡一脸紧张把他抱回殿中。
姜黎九也快步跟上。
内寝。
仙药峰的齐道远给沈玉锦探脉过后摇了摇头。
“齐师弟,阿锦如何?”
君衡眉头紧皱。
齐道远看了看床榻上眼神空洞之人,那模样,仿佛这人世已了无牵挂,随时赴死。
他思索片刻,才缓缓道:“心药还需心药医,君师兄,不如一切顺其自然,莫再强迫于他。”
“嗯。”
君衡应了一声。
送走齐道远后,他回床前站定脚步,低沉的声线亦轻柔几分,“为父今日送你去,何时接你回来?”
沈玉锦终于有了反应,干裂的唇瓣微张,艰涩吐出两个字,“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