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下江里的里典办公土房,走在弯弯曲曲且狭窄的小道上,蜿蜒曲折不知尽头,最后翻过两座山头,来到了另一户鳏夫家。
谷老汉。
五十岁左右,原名同样已经不记得了,或者是不愿与外人说。
作为外来人,他把家安在下江里东头的半山腰上的隘口处。
这里远离下江里的中央居住区域,挨近豺狼虎豹生活的原始林子,只有他一个人居住在此。
不过,这对谷老汉而言,也还好,没人和他争那几亩贫瘠的偏地,砍山上的林木建房、烧火也没有人来找他理论。
至于土匪,他这里偏僻得土匪都懒得前来光顾。
虽说如此,但谷老汉的家庭情况却比老四头要好上不少。
比如,初冬的严寒就带着老四头的灵魂,去了一个没有饥寒的世界。
而谷老汉,却还在这不知明天在何处的世界中苟延残喘。
照例每天穿着腥味重的野猪皮外衣,进山查看陷阱和捡拾柴火。
住在半山洞半石墙的草屋里,说不上奢华殷实,却也还借了大自然的脸,得以遮风挡雨。
平时也就被催交农税,换盐巴的时候,那条陡峭崎岖的傍山小路上,才有什长或者顾、正等人,以及他的身影。
否则,他都是独自一人居住在山上,用他的话来说。
“生活没得啥子追求了,就是活在这里而已。”
甚至,他把自己的床都改成了灵台状,一个用石头堆砌而成的平台,其上铺着干草,还有各种兽皮。
床就置于山洞房屋的正中央,正对着房门。
若是哪天去到了另一个世界,那么,想必到时第一个知道他外出旅游消息的人,应该是一年一度来催缴农税的下江里官吏。
到时,怕是没人会给他收敛身后事吧?
如此,这床就是灵台棺椁,这屋就是坟墓,也便两头世界都有归宿。
……
山道上。
“来,我拉你一把,小心点,山上水汽重,山陡路滑。”
杜哲伸手将嬴政拉了上来,接着是蒙恬也耗费九牛二虎之力,爬上这个险峻的平台。
站在平台上,嬴政和蒙恬两人累得气喘吁吁,双手扶膝匀气,好一会儿后,才坐在旁边凸起的岩石上休息。
三人坐下,向下看着来时的路。
走了两个时辰,转了几个山头山谷,又从山脚延着峭壁爬到如今的位置。
这一路,真是不易。
“呼呼,累是累,可是,从这里看去,景色是真好!”
蒙恬开始欣赏起了这原始的大山景色。
杜哲闻言看去。
来时路,是岩壁上的夹缝,搭着林木而成,勉强够一人而过。
其下,是森森的丛林,高高的悬崖,稍有不慎,落下去,怕是尸骨难寻。
以至于,爬山都得手脚并用,方能有一点安全感。
再看山下,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弯弯曲曲的小道,将每家每户连在一起。
冬季的田地没有那么多的生机盎然,收获过的田间地头,倒是显得有点荒凉,不过升起的缕缕炊烟,却是给这份荒凉,增添了生机。
至于远处的山头,三人已不记得自己来时是从哪座山上下来的,也不太清楚曾走过哪个山谷。
只有虽是冬季,却还被翠绿点缀的大山,和兄弟姐妹们静静地站立在天地间。
而他们的身边,是白色的丝带在风中摆动,更增几分恬静和美。
站得高,望得远。
值此地势,三人不由得有“一览众山小”的壮阔之感。
“好了,休息差不多了,我们快点走吧,不然今晚可能就得住在山上了。
到时,也不知谷老汉家有没有多余的灵台,借给我们三人入殓一番。”
片刻后,杜哲打断了欣赏山色的嬴政和蒙恬。
“哈哈,哲哥儿,恐怕谷老汉是没有咱们三的棺位了。
不然,今晚,咱们寻一风水宝地,挖三个坑,也能凑合着用。”
蒙恬开口打趣道。
熟悉了之后,两人称兄道弟了。
不过蒙恬和嬴政还是称太孙,这最后的僭越,蒙恬还是不敢拿自家族人性命打赌。
听罢,三人哈哈大笑,开始起身向上爬去。
此刻的谷老汉,正在后山铺设陷阱。
又过了两刻钟。
三人终于有惊无险地从岩石夹缝山道间,爬到了山隘。
站在隘口平台上,心惊胆颤离去,一种久违的安全踏实感涌上心头,再见身后路,只觉不过尔尔。
收回观赏大好河山的视线,身后,能看到一处崖壁下,用石头垒成的房子,在空无一物的隘口上,很是明显。
三人迈过已经收种,只留下秸秆桩,在冬日里排兵列阵的田地。
“呼,这里好像比山下还冷。”
蒙恬揉搓着手,实在想不通谷老汉怎么就想在这山顶之上居住的。
不仅仅要比山下冷上几分,就那上来的路,也很是危险。
“或许,争与不争就在其中。”
蒙恬好奇。“哦,怎么说?”
嬴政同样想听听争与不争的辩证。
“争,与天地、当世争份活下去的机会。
不争,远离俗世人群,避于山野之地,虽无生活之便利,却得生存之恬静。
有争而有不争,有不争而有争。”
听完杜哲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如此智慧,看来,这位谷老汉,其暗中必是一位身怀才学之人。”
嬴政推测道。
“既如此,何不一见便知?”
杜哲笑道,三人怀着期望,一步步接近那隘口尽头山洞下的石屋。
正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三人走到石屋前时,谷老汉也正好从林子里回来。
杜哲三人很是感叹巧合之际,而谷老汉见到三人,并未惊讶。
只是和煦地微笑点头示意,然后不紧不慢地将手中的工具放下。
其后来到三人面前,也不问杜哲等人是谁,所来为何,径直将三人请进了石屋。
那屋门,咔吱做响,进屋后,还是寻了根木棍抵着,才不至于被屋外想进来的风给推开。
谷老汉的表现令三人有点惊奇,嬴政忍不住问道。
“谷先生,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闻言,谷老汉招呼三人坐定,给每个人沏了一杯山里的野茶水后,端着一杯茶水微笑道。
“请,山野苦茶,不知是否符合三位口味。”
待三人喝过后,谷老汉才温声回答刚才的问题。
“三位姓甚名谁,老夫并不知晓。
不过,一来是客,入门为朋,以茶会友。
如此,吾等俱是朋友。
若是尔等为不轨之徒,老朽唯石屋一间,石床一张,破陶烂碗数对,野茶些许,木牍一二,粗米无几,钱财更无。
另加老朽这具无用之身。
若非歹徒,来者皆是好友。”
“先生明意!”
杜哲三人听完举茶敬道。
谷老汉回敬,轻呡一口茶水谦逊地说。
“老朽不过山中一野夫,做不得先生之称。
山野之人,唤为老汉便可,正应实时实景!”
杜哲三人可不敢应下,从谈吐就可知道非寻常中年汉子,怎么会轻视。
人才,从古至今都是罕见的,而发现人才,同样稀有。
“不敢,不敢!
先生过谦!”
杜哲三人拱手敬拜,坐实谷老汉有才学的基调。
见如此,谷老汉也不在此上再争辩,便是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