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嬴政和杜哲早早地坐在里务办事处,旁边还有负责记录以及收纳的蒙恬等人。
至于谷子玉,他更喜欢在学堂里教人识字读书,传授自己的思想。
而这,嬴政和杜哲是不管的。
无论谷子玉传授如墨家那般君臣平等、君王与庶民平等的思想也罢,还是黄老的无为不争也好,这些,都没关系。
毕竟,杜哲想的是,只要这些乡民和他们的后代,会识字读书,会思考,那就已经很好了。
时间渐渐过去,眼看树影婆娑渐短,日晷临近中午。
堂前,除了嬴政等人,偶尔来一两个述说家长里短的事的乡民,在嬴政等人的悉心疏导下,矛盾化开,便各自回家外。
再无一人。
那些下江里的官吏,一个也没有出现。
就连顾、正两人都没有出现。
“哲哥,他们是不敢来?
还是打定主意,我们拿他们没办法?”
嬴政有点不确定地向杜哲问道,火堆噼里啪啦地在一旁作响。
“我非他们,我怎会知道。
或许,是觉得我们找不到证据,也就不能奈何他们吧!”
杜哲无奈地说。
“很有可能。
算了,不说了,我们先吃饭吧。”
嬴政说完,起身喊话。
“蒙恬,带着大家先吃饭吧,吃完再回来等。”
蒙恬等人应声而诺,离座,来到食堂就餐。
就餐完毕后,众人进入了午憩。
就在树芽悄悄地冒出头来时,草茎也不甘示弱,贪婪沐浴着阳光。
广场上,风吹起落叶,在空中尽情欢舞,独享属于它的世界。
这时,几道身形闯入了舞台,落叶悻悻地归寂于墙角,与枯草断枝相伴。
“人呢?”
“爹,我去问问吧?”
“不必了,可能里典大人他们正在午休呢。
是我们来的时间不对,我们等等吧!”
来人正是力家父子三人,一同而来的,还有三人背上的粮食。
力大见此,自己等人背粮食而来,还被怠慢了。
虽然确实是故意拖延时间,瞄准中午而来,但却不能容许被无视。
刚想发火大喊,就撞上了力严厉的眼神,顿时压制住了脾气。
旁边的力二将其背上的粮食放下后,连忙跑到力大身边,帮力大将背上的筐取下,并安慰力大不要生气。
之后帮助力卸下箩筐。
三人合力,将箩筐搬至墙沿,靠着箩筐,坐在地上,大口的喘气。
怎么说呢,虽然寒气未退,但一路而来,三人还是觉得大汗淋漓、浑身湿漉漉的。
这时觉得身上的衣物,却是有点碍事了。
只是,怕感冒和风寒,又不敢脱掉,只能穿在身上,感受着冷热自知的难受。
三人坐下后,一时无言。
时间就这样慢慢过去。
很快,日晷东移。
嬴政和杜哲等人陆续来到堂前,就撞见了力家三父子。
“这不是路沿伍长力吗?
你怎么在这儿坐着呢?
你老人家,身体要紧,快起来,地上凉,堂里有火堆,进里面坐。”
嬴政拐过墙角,看见三父子,故作惊讶,边跑边喊话,作势要去搀扶起力。
不过,说是跑,却是比走的还要慢。
力见此,心知肚明,知道嬴政绝对是故意的,于是一边回答,一边从地上爬起来。
“里典大人,没事没事,咱身子骨健朗得很。”
说完,还不忘怕了拍屁股上的尘土,拉伸双肩示意。
同时,力大、力二也跟着站起来,站在力的身后。
“好,下江里就需要你这种德高望重的人,带领下江的乡民们努力奋斗,共同建设,把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好。”
好话说尽,然而嬴政自始至终都没有碰着力家三父子。
你故意,我特意。
该有的脾气是必须的,无下限的好人,只会落得什么也不是。
待进入堂内坐下后,被重新加燃,变得劲大的篝火,让在外受冷的三父子很是享受。
“不知力伍长今日所来何事?”
见业已座毕,嬴政笑呵呵地问道。
力闻言,有点做了亏心事地拱手拜道。
“回里典大人话,下官此番而来,是携小儿一起前来,为还粮之事。”
“哦?何谓还粮?”
“不瞒大人,下官承蒙乡亲们信任和拥护,忝身为路沿的伍长。
又身得朝廷重视,交付代为收缴路沿伍各家的赋税的众人。
然而,下官罔顾什长之命,私自加赋加税,从乡亲们的家中多收取粮食。
昨日,大人的一番肺腑之言,下官羞愧不已。
回家之后,下官与犬子相商,细细计算,将去岁多收贪得的粮食整装,同时细数往些年岁所有的贪墨。
与犬子相互确认,确定没有遗漏,这才从家背着粮食前来此。
请大人过目!”
说完,力恭敬拜道,力大、力二也紧随其后行礼。
“免礼。”
嬴政让三人坐定。
“蒙恬,你们清点一下。”
“是,大人。”
蒙恬应喏,带着手下接过力家三父子带来的粮食。
竹编的箩筐内,是黄橙橙的粟米。
估摸着,三个加起来有一两石。
很快,具体数值统计完毕,杜哲根据黑影士兵探知的数据进行比较,发现相差无几,便对嬴政点了点头。
嬴政会意,虽然等了许久,但还是暗藏喜悦,一种名为教育他人迷途知返的喜悦。
就如渣男喜欢做的事:劝妓从良。
本质上来说,两者的成就感大小一般,只是事项对象和行动性质不同。
“很好,力,你不愧作为下江的老伍长。
有道是浪子回头金不换,你能想明白昨日的话中意,真是下江的栋梁之材。”
嬴政的夸奖,力却是不敢受着,这恭维的话里,可没有什么实质的东西。
“回大人,这是下官应当做的。
对了,除此之外,下官还要向大人陈述这些年来,下官纵使私欲所贪墨的钱粮数目以及不义之举。
下官知道所作所为罪该万死,还请大人看在下官赤忱之心的份上,饶恕下官一家的罪过,祈求大人从轻发落。”
“你且说来,饶不饶恕,还得看你们到底都做了什么。”
“是!
好叫大人知晓,此两子乃下官犬子,他名为力大,他名为力二。”
杜哲听到这名字,心里直吐槽,这取名真随意。
“今日带他们前来,除了背运之外,还因为下官一家不识字,所以需要他们二人帮助下官记一部分。
还请大人见谅!”
之后,力一家将过往说完,忐忑不安地坐在下首,静待嬴政对他们命运的安排。
至于反抗,他们只是一个小家,不是地方家族,怎么可能反抗得了,更何况,就此时此地,嬴政的人数就比他们多得多。
嬴政听完,心中十分生气。
这叫什么事,无论灾荒欠受之时,还是吉年丰收之时,力都在上面要求的基础上多征收赋税,留做自家粮食。
实在贪得无厌。
好在,据力所述,其管理的五六户人家,倒是没有因为饥饿和寒冷而死的人。
而且,这一家子到是诚实,基本能想到的都讲了,没有讲的细节,估计这么些年,也记不清了。
最后,三人浑浑噩噩地走出会堂,背上箩筐,踏上回家的路,整个过程,一言不发。
而会堂中。
嬴政很高兴,杜哲适时说道。
“这就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有了第一个,应该也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这番话,让嬴政瞬间充满了动力,嘴里念叨着刚才对力一家父子说的那句话。
“前事不纠,后世当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