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涯听台下众人炸开锅的议论和不满,不由提高了讲话的声音,好将这些议论声都压下去。
“请大家保持安静,莫要激动,请大家先听我把话讲完,大家请听我讲——”
“——我们本轮比赛并不是真的让诸位去寻那失踪了数百年的虞朝传国玉玺,还请大家听我一言!”
刚才还说这轮比赛找的是虞朝的传国玉玺,怎么这会又说不是了?台下诸人被云涯前后矛盾的一番话弄得莫名其妙,忍不住就有人高声嚷嚷了起来。
“这寻物到底是要寻什么物件?你一会说是传国玉玺,一会又说不是,到底在搞什么?”
“就是啊!到底要寻什么一次性说清楚啊,怎么还前言不搭后语的!”
“这届大会竟弄些莫名其妙的环节,也不知道三大派到底是怎么策划的!”
云涯听着台下诸人的不满,心中也有些无奈。这一轮比赛明明是个十分有新意的环节,照他的预期肯定能引起大众的兴趣,传为武林大会历史上的一段佳话。
可是在三大派高层组织的大会预演中,几个辈分极高的长老偏偏硬是让他改了串词,说要给大会增加一些出其不意的趣味,用反转的方式来制造矛盾,加深众人对这一环节的印象……
在云涯看来这种做法完全是画蛇添足,只要比赛本身足够新颖,江湖中人自然会记忆深刻,弄一些乱七八糟的反转、噱头根本没有必要。但奈何几位长老执意如此,他也没有办法。
现在掀起的议论是够多了,但是大众对本届大会专业性的印象定然也随着这接二连三的矛盾增加了重重质疑。唉……真是……
云涯不得不再次提高了声音,面向台下的质疑声高声宣布:“本轮比赛,是根据这一段古老的传说设立的,比赛最终所要寻的目标物件,乃是大会会场根据这一段传说仿造的玉玺,并不是真正的玉玺!而传说故事中的情节便是作为本轮寻物比赛的线索提示,引导参赛的弟子去往下一轮的关卡,从中获得指引,继而一步步推导出仿造玉玺的最终藏身之地,赢得比赛。”
原来是根据传说中的信息寻找仿制玉玺的线索。
云涯这么一解释,众人先前的不满一下子就熄灭了。这不就跟按照藏宝图寻宝差不多嘛?不知道大会会组设置的关卡肯定会比他们以往在什么悬崖边上、前人洞府中找到的藏宝图的关卡要多一些、竞赛性强一些、危险性弱一些。寻宝除了考验人们的武功之外,智慧、计谋、博闻强识、心性、运气……这些都是找到宝物不可或缺的因素,也应和了综合赛“全面考察众派弟子综合能力”的目标,算得上是一个集新颖与切题为一体的有趣项目了。
“早说嘛,搞那么复杂!”
“就是,一口气说完不行吗?偏要一惊一乍的,我还以为真要我们去找丢了几百年的那玩意儿呢!”
“可是,我们又不是江南人士,什么会稽两大族,根本听都没听说过,怎么去找线索?”
“……”
面对周围不熟悉本段传说的外地人的疑问,大多数的江南宗派弟子选择了沉默。这种时候,少一个人知道这些典故,就是少了一个竞争对手,谁又会去费那个功夫跟别人解释呢?
仿佛这个环节就是为了给本地人福利便捷似的,不仅台下的众派弟子不肯多言,就连台上主持的云涯也惜字如金,只说若是对会稽这段传说不了解的弟子,可以在比赛开始之后再各自寻找古典旧籍查证,然后就开始介绍起了比赛规则。
“……这一轮比赛的各个环节环环相扣,所有参赛的弟子需要根据在上一关卡中得到的提示才能找到去往下一个关卡的线索,一直到最终站。酉时之前若有有弟子到达最终站,成功寻到大会会组仿制的传国玉玺,则比赛提前结束,若直到酉时仍无人能够到达最终站找到仿制玉玺,则按照截止到酉时各参赛弟子所获得的分数来进行最后排名。
除此之外,大会还会设施数道干扰关卡,干扰关卡不计分,亦不扣分,但是会在一定程度上耗费参赛弟子的比赛时间,影响下一道关卡的得分,所以,诸位在面对每一关的线索信息时,还需仔细甄别,筛选中有效信息,高效、完整地通过比赛……“
云涯零零碎碎讲了小半个时辰的比赛规则,听得众人目瞪口呆,不少弟子已经被这复杂的规则弄得头晕眼花,都想直接放弃比赛了。又要循序渐进,又要找线索,还要排除干扰信息,对于普通的江湖人士来说,这些复杂的规则确确实实让他们觉得脑袋不够用了。
不过很快,聪明的人也从云涯的讲述中发现了一些漏洞。
这场比赛没有固定的场地限制,这个会稽郡、甚至会稽郡外的城郊都在比赛范围内,比赛过程中众派弟子做了什么、怎么做的大会会组必然不可能全程监控到。这就意味着,这场比赛,是完完全全可以请外援的。可以从会稽的书店、馆藏中找故事线索信息,可完全可以向当地居民询问……方法有很多,就看你怎么用罢了。
“这个比赛方式倒是有点意思,是谁想出来的?”
在距离大会会场最近的一家酒楼包间里,一位身着江南绸缎庄最新织就的锦缎制成的衣袍的中年男子,随意坐在上位,透过屏风看着楼下的武林大会会场饶有兴趣地发问。
“回……老爷,据下……据属下所知,这次大会主要环节的策划工作,应当都是由现在站在会台上主持的那位青年人安排的,这寻宝的主意,应当也是他想出来的。”一位同样穿着不凡、样貌威严,年纪略大的中年男子,弓着腰,立在华服男子身后,垂着头恭敬道。
“哦?此人是谁?”
“回老爷,此人只是江湖中人,一介白衣,乃是本地一个名叫‘云水楼’的宗派弟子。”
“江湖之中竟也有这等人?”华服男子来了兴趣,“孤……我观他品貌不凡、言辞清晰、进退得宜,倒是比一些朝中大臣气势还足,若是江湖之中尽是这样的人,我大郑,怕是危矣!”华服男子眼眸微眯,全然不带笑意地玩笑道。
“这,微臣……属下以为……”听得华服男子这么一说,站在一侧的中年男子顿时头上直冒冷汗。
天威难测,这个问题他怎么回答都不对。若是顺着华服男子的话说,就是承认了那些江湖中人比朝中官员还要条件还好,那岂不是说皇帝选拔大臣的眼光不行,自身能力不行,导致朝中腐败?若是不顺着他的话说,岂不是说堂堂帝王看人的眼光不准,被旁人的表象迷惑,还不如他这个一郡太守头脑清晰?
“微臣以为,陛下内政修明、明察秋毫,知人善用、气度恢弘,远非旁人所及,大郑有陛下在,自当国泰民安,任何宵小都不足为虑。”李太守想了半天,总算憋出一句听起来马马虎虎过的去的回答,偷偷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没错了,这个恭恭敬敬站在一边的,就是会稽郡的太守,李德泽。而能让他这样恭恭敬敬站在身后小心服侍着的,也就只有大郑的天子,当今的皇帝,郑同帝了。
同帝六月初带着自己的护卫人马从长安出发,奔赴江南。七月初到了黄河一带,可能是这一行人马太多的缘故,同帝并未从出游中得到什么趣味,于是,在黄河一带滞留了小半个月后,同帝就任性地甩开了大部队,带着一队亲信,一个人悠哉悠哉地逛到了江南一带,然后在几日前,住进了会稽太守的府邸。
李德泽在看到皇帝陛下一声不吭地出现在自己家门前时候,差点连魂都吓掉了。昨天他从正规渠道的密报中听来消息,说同帝的人马还才停在百里之外跟会稽隔着两三座城池的一个山清水秀的小郡城体验民情,怎么睡了一觉,同帝就直接带着人来敲他的门了?果然游历江南是假,微服私访才是真吗?
也幸好李德泽平日为官还算勤政,虽然有些小的毛病,但是没什么大的错处,同帝虽然来的突然,却也没碰上他做什么无法无天的事,会稽的民生民情他倒也还算满意,这才让李德泽舒了一口气。
可是事实证明,李德泽还是高兴地太早了。
同帝这一回来江南,最重要的目的之一,就是看看这江湖之中五年一次的盛事到底是个什么模样。来了还没两天,就让李德泽“安排一下”,让他欣赏欣赏这武林大会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又到底是个什么比法。堂堂九五之尊居然对这些江湖莽汉的聚会生了兴趣,还要身处其中的去观看比赛?李德泽愁的都快白了头发。
好不容易赶在综合赛之前将一切安排好了,李德泽做梦也没想到,这些莽撞了小半年的武林宗派比拼,偏偏在同帝来观看的这一场,弄出了个这么有想法的比赛环节,还请了大会筹备组成员中条件最好的云涯来做主持人,让同帝一看就生出了忌惮之心……
同帝盯着会台上款款而谈风度翩翩的云涯,并没有因为李德泽随便两句马屁就昏了头,而是依然冷着脸没有丝毫笑意地问道:“这来的江湖人中,如这个云水楼弟子一般‘普通’的人,还有多少?”同帝加重了“普通”这个字上的语气,让李德泽又出了一头冷汗。
“回陛下,这江湖中人大多莽撞,成日只知道打打杀杀,如此人一般……”李德泽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一个宗派里能出一两个,就不错了。”
“一个宗派一两个……”同帝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孤听你那日所言,这次来参加这武林大会的宗派一共一千多个,若是每个宗派都有一两个这样的人……”同帝话未说完,其中的意味却不言而喻。
“不不不。”李太守赶紧跪在了地上,垂着头急道:“是微臣失言,下官刚刚没领悟陛下的真意。事实上,这云水楼在会稽城内乃是数一数二的大宗派,这才能出了一位还算能入得陛下圣眼的弟子,其他那些二流三流宗派,就是几代人里也没有那个福气和运气出一个值得陛下青眼的啊!是以,下官以为……”李太守向着同帝拜了三拜,言辞恳切:“下官以为,区区数人,陛下实在无需多虑……”
同帝听着李德泽战战兢兢的回话,脸上阴晴不定,包间里压抑的气息不断蔓延,直到楼下云涯已经宣布了比赛正式开始,众人散场了之后,同帝才收回目光,对着跪在地上,以为自己命不久诶的李德泽淡淡道:“孤又不是弑杀的昏君,你这么害怕做什么?”
这话更是难接了,常言道“伴君如伴虎”,此言果真不虚。
“陛下天子之威,万物见之臣服。”李德泽再拜同帝,只觉得这一生拍马屁的功力都要在今日用尽了。
“起来吧。”同帝终于松动了一些。
“谢陛下隆恩。”李德泽三拜同帝,终于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退到了一遍。
可是同帝没有这么轻易就放过他,反而又说道:“既然只有区区数人,你便将这些人一个不漏地给孤找来,孤要见上一见。”
李德泽大惊:“陛下不可!陛下九五之尊,怎能屈尊降贵给这些江湖莽人面见天颜的荣幸?还请陛下……”
“嗯?”同帝淡淡瞥了一眼李德泽,仅只一字,语气中的意味却不言而喻。
“请陛下三思啊!”李德泽硬着头皮劝阻道。堂堂天子,居然想要面见几个江湖人,这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这同帝……李德泽不由想起了林宇听到同帝居然选择这个时候下江南的消息时说的话,也不由在心中诽谤,这个皇帝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
“孤做事难道还要你来教不成?”同帝语气淡淡,虽听不出怒意,说出的话却让李德泽两腿发软。
“微臣不敢……”
“孤给你十日时间,将此事安排妥当。十日之后,这江湖才俊若是少了一个——”同帝冷眼看向李德泽,提醒他敷衍了事的后果。
李德泽心中暗叹一声,跪拜于地。
“微臣,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