阡陌一怔,这才想起来临出发前星芜好像是说过“落英山庄似有大动作”这件事,可是若是落英山庄真有身处困境,江无尘怎么会跑到金陵来?难不成真是如他说的那样特意赶来救自己的?
她才不信。
“那……你们到底是在搞什么阴谋诡计?”
江无尘眼皮一抖,差点控制不住将手里的药碗摔到阡陌头上。他说这段话是想让阡陌知道自己为了救她冒着怎样的风险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她倒好,最重要的中心思想一点没听到,张口就问自己在搞什么阴谋诡计?
“何以见得我做的事就是阴谋诡计?”江无尘咬牙切齿道。
阡陌有些心虚地看向一边,这一次却是终于伸手接过了江无尘举了半天的药碗,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喝着。江无尘见她虽然不答话,却终于接过了药碗,面具下的脸色倒是好了一些,他盯着阡陌看了一会,又幽幽道。
“我记得你有一套招牌剑法,名为清风十二剑,威力极大,为何与萱苑交手时却舍近求没有使用?”
阡陌默默看着手里的药碗,没有说话。
“是怕暴露身份?”江无尘又问,“你怕牵连邀天阁?”
“不是。”阡陌一口喝干碗里的汤药,将空碗递回到江无尘手上淡淡道:“我只是一时忘了。”
江无尘对这个答案不置可否。
清风十二剑变得残缺不全这些年,江湖中的关注下降了许多,直到今年武林大会,那几招式残招在阡陌手中大放异彩,这套剑法才重新进入众人视线,引发了又一轮火热的讨论和研习潮流。如今的江湖中但凡提起清风十二剑,就绕不开那位来自邀天阁的样貌绝美的天才剑客。
阡陌宁愿重伤也不愿用这套标志性极强的剑法,除了害怕暴露这一层身份牵连邀天阁……江无尘想不出其他原因。
“只可惜,你一心为他,他却好像并不怎么将你放在心上啊。”江无尘有些尖锐地指出。他看着阡陌因为自己一句话而绷紧的身体,眯起了眸子。“接到景南山的消息时,楚怀墨和我在一处,只是他似乎认为——怎么说——对付我比帮助你要重要得多啊。”
阡陌脸色一白,有些勉强地转过头避开了江无尘犀利的目光:“我们本就……没什么关系,是你想多了。”
“哦,是吗?”江无尘目光闪了闪,又笑道:“不管怎么说,我这次可是把你的安危放在了最要紧的位置。”
阡陌知道避不过了,暗叹一声,转过头重新看向江无尘慢慢道:“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救命之恩大过天——我帮你就是了。”
江无尘得到确定的答复后,又与阡陌客套了两句,就以“落英山庄”情势不妙为由,告辞离开了。他前脚刚一迈出房门,阡明佑就一瘸一拐地敲门走了进来。
“二哥。”阡陌看阡明佑行动不便的样子,就要下床去搀他,只是刚一坐起身就觉得身上的那几根骨头像是快要裂开一样,疼得她直冒冷汗。
阡明佑吓了一跳,连忙单腿大步蹦到了床边,一把将她按了回去。
“躺好、躺好,你的骨头刚接上,可千万不要乱动。”
这个说法倒是和江无尘一样,阡陌揉了揉腹部酸涩的肋骨,点点头道:“我方才醒来看到江无尘,他为什么会在我房里?”
阡明佑哦了一声,指了指自己的左腿,一瘸一拐地坐到床边解释道:“我刚刚去换药,就拜托他帮忙看护你一会。”他怕阡陌误会又连忙补充道,“你放心,二哥就在外面厅里换的药,有什么动静立马就能赶来,那江无尘做不了什么坏事。你醒了多久了?要不要先喝药?我去给你热……咦,你已经把药喝了?”
阡陌脸一黑,这个江无尘,居然是自作主张给她喂的药。她就说嘛,就算再缺人手阡明佑也不至于叫江无尘来做这种伺候人的活啊!也太不见外了。
只是怕阡明佑担心,她便胡乱点了点头,又问:“二哥,你的腿……”
“没事,不小心磕的。”阡明佑淡淡道。
“你跟长兄打架了?”
阡明佑脸色有些不自在,却还是点了点头:“这是他自找的,打他一顿算是轻的了。你昏迷了两天,不知道当时情况有多危险,连那一针神医都说,我们要是再晚找到他两刻钟,只怕你……”阡明佑懊恼地锤了自己一拳,话中还有十分的庆幸之情。
“是二哥没用,没有保护好你,还好江庄主早到一步,将你从萱苑手上救了出来,否则……”
说到这里,阡陌又慢慢想起了那个夜里发生的一幕幕,生出了满腹的疑问。她先是安慰了阡明佑几句,让他不要自责也不要责怪阡明远,又问:“说起来这个江无尘又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出现在景南山?长兄不是设置了结界吗?”
阡明佑犹豫了一下,才斟酌道:“我们来景南山的同时,大哥有派人去……落英山庄送过信,希望他们能给与一定的支持。”
阡陌沉默了,看来这一点江无尘没有骗她,阡明远既然连落英山庄都送了信,就更不会漏掉邀天阁了,否则阡明佑在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也不会这么支支吾吾。
她突然明白了阡明远为什么一定要让她来做这件事,不是因为她有经验,不是因为她对阡家的忠心,更不是因为她武功尚可,而是她的身上牵扯着邀天阁的感情和落英山庄的利益,拉她下水才能与这两方有所牵扯,增加阡明远的胜算罢了。
只是这个原因阡明远却没有告诉阡陌,因为他知道以阡陌的性子,若是知道了自己的打算只怕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这件事的,她不可能让邀天阁那边牵扯到这件事情中,不可能让楚怀墨为她去冒这个险。
只是阡明远算准了她的心态,却没有算准楚怀墨的反应,竟然让阡陌差一点就在这次的诱饵行动中落下终生的残疾。
阡陌突然生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看来邀天阁那边对她的感情,到底还是没比过她能给落英山庄带来的利益啊……
“同帝和他身边那个高手怎么样了?”
“已经被我们的人看住了,喂了散功散,翻不起什么浪来。”
阡陌闻言面露一丝敬佩,夸赞道:“那紫衣女子武功高深莫测,二哥居然能将她抓住,着实厉害啊!”
阡明佑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古怪,似乎是想笑,又似乎有些尴尬,憋了半天才吐出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不是我功夫厉害,而是你昏迷前那一剑……用的实在是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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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无尘一迈进落英山庄的大门,就被飞奔而来的黄平生一把扑住,跪在地上抱住了小腿。
“庄主,你可算是回来了!你要是再不回来,落英山庄就要完了啊!”
江无尘没有理会黄平生这番耸人听闻的话语,抬脚将他踢到了一边,再开口时虽仍神态从容,但是进门前那份若隐若现的好心情却消失无踪了。
“楚怀墨直接对落英山庄出手了?”
“这个……倒是没有。”
江无尘拍了拍被黄平生扯皱的衣服下摆,不紧不慢地在靠椅上坐了下来。
“既然没有,你慌什么。”
“可是、可是……他伙同蜀山剑派、行路宗、云水楼等派,直接端了我们在东海的总据点,还扬言要联合整个武林一起踏平落英山庄,让我们为自己的恶行付出代价……”
江无尘哼了一声,恨恨道:“代价我早就付过了,他倒想得美。我先前让你做的事情,你都做了?”
黄平生点头:“庄主吩咐的事情,属下自然不敢怠慢。”
“那就好。”江无尘坐直身子,恢复了先前的从容,不紧不慢道:“只要他找不到证据证明这件事和我有直接牵连,那便无事。他最多只能是怀疑,只要没有直接证据便不能确认。我落英山庄毕竟有着百余年的名声,不是他一个新兴宗派一两句话就能定罪的。”
“庄主的意思是……让我们咬死了不承认和那边有关系?”黄平生见江无尘点头,还是皱着眉头脸色难看道:“可是东海总部被他们踏平了,若是我们不作为任由他们调查下去,就算能勉强撇清落英山庄,可是我们这十几年的努力……也要白费了啊!”
只见江无尘不甚在意道:“无妨,这个东西我能建第一次就能建第二次,他楚怀墨一日找不到我落英山庄真正的情报网,就不可能是我的对手。过去十几年低调不过是因为被那该死的大明神愿经拖累,无法集中精力管理山庄事务而已。建的那些据点也不过是为了研制药方试药,只要大明神愿经的反噬能够彻底清除,那些东西有或者没有,与我而言又有什么影响?”
黄平生细细品味着江无尘话中的意思,忽而大喜道:“庄主的计划……成功了?”
“这是自然。”江无尘应道,他的声音不由放轻了几分,语气中还带上了一丝少见的炫耀意味。“我拿落英山庄的百年基业做赌注,她怎么可能不上钩呢……”
不过收买了一次人心而已,照理说江无尘并不应该这么兴奋,只是或许是前期被拒绝的时间太长、次数太多,当今天阡陌点头答应为江无尘炼制一转清心丹的时候,他居然生出了一份难以言状的成就感,就像他十三岁那年第一次在心窍未开的状态下看懂了旁人开了心窍都未必能懂的一小段大明神愿经译文时那般,兴奋、窃喜,跃跃欲试。
“恭喜庄主,贺喜庄主!不知这次炼制需要哪些药材?属下现在就去准备。”黄平生欣喜道,先前因为东海据点被毁的那一点惊慌和愤懑一下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在江无尘身边呆了将近二十年,对这个不常在山庄里露面的庄主最是了解不过。江无尘不是没有实力,也不是没有野心,只是被大明神愿经修炼的反噬所累,一年中有九个月的时间都在消化反噬,平日里也不敢轻易动武,没有办法放开手脚去做事。而一旦反噬消除,这天下哪里还有什么人能够拦得住他?!
“先别忙着道喜,复元虽然点头了,但是一转清心丹所需要的药材甚是繁琐,只怕一时之间还难以凑齐。”他从袖中掏出一张纸,用食指和中指夹住递向黄平生。“这些药材你加紧时间搜罗,数量越多越好,尤其我打上标记的那几味药材,只怕外面还搜寻不到,明年五月还要再去一次百草谷。”
黄平生连忙双手接过方子,着重在打了标记的地方看了几眼,不由面露惊疑:“这些药材,属下竟然都未曾听过!”
黄平生虽然不是医师,但是却帮着江无尘搜罗了十几年的丹方、药材,所见所闻只怕是比一般医师还要丰富,尽管如此,居然还是认不全这方子上的药名,药材稀罕程度可见一斑。
“庄主,这张方子……要不要找人验一验?”黄平生提议道。
“没有必要。”江无尘毫不迟疑道,语气中竟然还带着几分赞赏。“这种程度的丹方,就算验也验不出什么来。再说,她若是想骗我,也不会磨了这么长时间才勉强点头。现在既然给了方子,就一定是真的。不过复元的年纪毕竟太轻,炼药经验不够丰富,为保险起见落日别院那边的计划还是要照常进行。”
黄平生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们这位从小多疑的庄主头一次说出这么信任一个人的话来,突然想起先前江无尘还说过要竭尽全力取得那位复元姑娘的信任,想办法被她划入“自己人”的范畴,现在看来,竟不知道到底是谁先成功了。
黄平生不由有些担心:“庄主似乎对复元姑娘……不太一样?”他试探着问。“说起来这位复元姑娘不仅漂亮,还很能干,倒也算勉强配得上庄主了,若是您喜欢,不如……”
江无尘嗤笑一声,像是一只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样提高了音量。
“喜欢她?不过是一个黄毛丫头罢了,若不是因为楚怀墨喜欢,我才懒得在她身上花费这么大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