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渐晚把脑袋埋在宋遇怀里,静止了好一会儿,将那股情绪忍回去了,总觉得哭哭啼啼不是她的作风。
昨晚那是不受控制,猝不及防的,眼泪就开了闸涌出来了,还很丢脸地流了好久,噼里啪啦,真跟下大雨一样,此刻再回想还觉得挺羞人的。
她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宋遇的腰,她记得他腰上没伤,戳完了就提醒他:“好了,别抱了。你的后背不疼吗?”
宋遇缓缓松开她,孟渐晚坐直了身子,把蹭乱的头发理了理,挨着床边坐,尽量不触碰到他打了石膏的小腿。
她也是醒来以后过来找宋遇才知道他的小腿骨折了,昨晚在山上的废弃修车厂里,他清醒的时候愣是一声没吭,导致她只以为他脑袋的伤比较严重。
宋遇认真感知了一下,吸着气委屈地说:“好像……是有点疼,还有点麻木,所以不太能感觉出来。”
孟渐晚默了默。
他浑身上下都是伤,不知道是疼过劲儿了就没知觉了,还是麻药的缘故。他脑袋还被敲了一棍子,她那时摸到温热的血,六神无主,魂都没了,生怕他出事。
现在看着他好好躺在这里,还能撒娇抱怨,她只觉得是万幸。
孟渐晚“嗯”了声,顺着他的话说:“你刚醒,大概是麻药的效果还没散吧,再过一会儿就有你好受的了。”
宋遇又吸了口气,像是被吓到了。
孟渐晚看着他蹙眉吸气的样子,抿着嘴笑,抬眸再次看输液瓶,只剩下一点点了:“趁着麻药劲没过,别说话了,赶紧睡觉吧。”
宋遇有气无力地抬起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孟渐晚领会,挑了挑眉:“你想让我陪你睡?别闹了,这是病房,你老实一点。”
宋遇于是不强求了,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她,表情有点蒙,感觉像是在做梦。他就是在做梦吧,要不然他老婆怎么会这么温柔乖顺,像一只毛茸茸的小兔子,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她都很有耐心地回应。
孟渐晚站起身,帮他掖了掖被子,坐回床边的椅子上,手撑着下巴,也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宋遇忍了忍,没忍住说出心里话:“我在做梦?”他家晚晚什么时候会掖被子了?没一脚踹翻被子就不错了。
孟渐晚神情僵硬了一瞬,猛地站起来,膝盖不小心撞到床沿,疼得她倒抽一口气,勉强忍住了。
她手撑在枕头一侧,认真端详宋遇裹着纱布的脑袋,不明白他怎么总说自己是在做梦,难道是敲坏脑子的后遗症?
可医生在他昏迷的时候做过详细的检查,确定没有颅内出血之类的内伤,而昨晚之所以会流那么多血,是被砸破了头,是外伤。
“你……你别吓我。”孟渐晚另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紧张道,“怎么会觉得是在做梦呢,你再好好看看我。”
宋遇被她紧张兮兮的样子逗笑了,扯了下唇:“嗯,不是在做梦。”
“……”
孟渐晚是真开始担忧了,宋遇一会儿说在做梦一会儿又说没有,没记错的话,他刚刚也是这样的。
“不行,我得让医生再来给你做个更详细的检查。”说着,她就要去按床头的铃,但是被宋遇阻止了,他说了自己没大碍。
孟渐晚不太确定,看着他的眼睛:“你确定?”
“嗯,我就是……”宋遇不知该怎么形容,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怕说出来惹她生气,可又不忍她一直这么紧张,只好实话实说,“你突然变得这么温柔,我就是一时不太适应,以为是在做梦。”
孟渐晚一愣,没有表情地咧了咧嘴角,不小心扯到嘴巴上的裂口,又让她蹙起了眉毛:“你就习惯我对你粗暴是吧?”
宋遇想要摇头,但脑袋上有伤,动作幅度不能太大,只能小幅度地偏了偏头,仍然是笑着的:“没有。”
他毕竟刚醒来不久,全靠和孟渐晚说话强撑着精神,渐渐的就扛不住了,眼皮越来越沉重,最后彻底耷拉下来,闭上了眼睛。
孟渐晚隔了一会儿没说话,仔细听就能听到病床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显示人已经睡着了。
她有点无奈,明明已经很困了,非要和她说话,让他睡他还犟着不肯睡,现在撑不住了吧。
孟渐晚抬手摸了摸他的眉毛,脑海里反复播放的还是昨晚的情景,每一幕都拓印在她的脑中,挥之不去。
她没有问宋遇在没有手机定位的情况下是怎么找到她的,但她能想象到,在那漫长得像是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的几个小时里,他一定心急如焚,用尽了所有的能力寻找她的下落,才能那么及时地赶过来。
孟渐晚的胸口饱胀着各种情绪,百般交杂,不是滋味,最后化作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她俯下身,在他略干燥的唇上亲了亲,坐在椅子上守着他。
一瓶液输完了,孟渐晚叫了护士过来拔针,一起进来的还有宋宵征。他看了眼病床上再次昏睡过去的宋遇,又看了看身子单薄的孟渐晚,用气声说:“你也去隔壁病房睡吧,我在这里守着。你的身体也还没痊愈,要多休息才是。”
孟渐晚摇了摇头:“我没关系的,还是我留下来吧。”她担心宋遇醒来看不到她人又开始胡言乱语说自己在做梦。
“那你自己注意着点儿,不舒服要及时说。”宋宵征说不动她,只好叮嘱她一句,得到她肯定答复后才背着手走出病房。
孟渐晚听到背后关门的声音,偏着头趴在床边,她身上的伤远比宋遇的轻,除了有点疼没别的异样,睡了一大觉起来此刻也不是很困,于是闭着眼睛养神。
脑子刚静下来就听到宋遇在喊她的名字:“晚晚……”
孟渐晚条件反射一般,猛地睁开眼睛坐起来,以为他有什么事,结果一看他的脸,双眼紧闭,嘴唇无意识地翕动。
“怎么了?”她应了一声。
然而宋遇却什么也没说,只是一声接一声地叫她的名字,用各种情绪叫她的名字,担忧的、难过的、缱绻的……
孟渐晚这才发觉,他没有醒过来,只是在说梦话。她愣了愣,一时之间哭笑不得,没想到他睡着后真的做梦了。
不知道他梦见什么了,但他既然叫了她的名字,肯定与她有关吧。
孟渐晚握住他放在床边的手,男人的手掌干燥又宽厚,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手指修长,她忍不住捏了捏他的指尖,好让他在梦里不用那么担心,她很好。
——
宋遇这一觉睡了大半天,再醒过来时外面的天已经擦黑了,一丝残阳都没有照进来,病房里开了灯,一片明亮。
这回他睁开眼睛,如愿以偿的第一眼看到的是孟渐晚。
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正对着床头柜捧着碗喝汤,手里握着勺子,舀起一勺汤吹了吹,等汤不那么烫了,她再连勺子带汤送进嘴里,倾斜勺子把汤灌进去,全程没让嘴唇碰到勺子。因为嘴唇上的伤,一碰到烫的东西就疼得直抽抽。
宋遇蹙着眉“嘶”了一声,吸引了孟渐晚的注意,她放下勺子看向他:“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疼。”
“哪儿疼?”
“脑袋疼,后背疼,肚子疼,腿疼。”宋遇没有演戏,也没有夸张的成分,真真是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不疼,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孟渐晚早就知道会是这样,她是眼睁睁地看着他挨打受伤的。每一棍敲在他身上都能听到实打实的闷响,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更何况他这娇生惯养的,平时掐一把都会留印子。
“那怎么办?要不我去找医生过来,问问看能不能吃止痛药片?”梁如水从沙发那边走过来,站在床边关切地询问。
宋遇怔了一秒,似乎没想到病房里还有其他人。他偏了下头,发现宋宵征和杜姨都在,两人坐在沙发上,他顿时有点尴尬。
他在孟渐晚面前可以肆无忌惮,但作为一个成熟的男人,在长辈面前嚷嚷着这儿疼那儿疼,还挺难为情的。
“不、不用叫医生,我忍忍就好。”宋遇说完,咬了咬牙,强忍住不让自己发出呼痛的声音。
孟渐晚离得近,能看到他手握成拳头,手背的青筋都鼓起来了,可见是咬着牙在忍耐,说不心疼是假的,但她也没办法帮他缓解。
她想了想,打算找点别的事情转移宋遇的注意力,片刻后,轻声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她转头问梁如水,“医生说可以吃东西吗?”宋遇上午刚醒来时,医生过来检查她不在场,不太确定。
梁如水点点头说:“可以喝点清淡的白粥,正好杜姨带了粥过来。”
她折回去拿起茶几上的保温桶,旋开盖子,一股白茫茫的热气冒出来,还热乎着。宋宵征帮忙把病床升起一个弧度,给宋遇背后垫了两个大枕头,让他可以以一个舒适的姿势半靠在床上。
梁如水取出勺子,准备喂宋遇,但宋遇不好意思,刚想说自己的手臂没受伤,可以把粥放在桌板上他自己吃,就看到孟渐晚一口气喝完碗里的汤,然后伸手接过梁如水手里的保温桶:“我来吧。”
于是宋遇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两只手搭在身前,安安静静地等待,是一个标准的“乖乖坐等”姿势。
梁如水不太放心,看了眼孟渐晚缠着纱布的手腕,说:“你手腕还有伤呢,能行吗?要不还是我来吧。”
孟渐晚:“一点小伤,没事。”
她抱着保温桶在床边坐下来,舀了一勺粥递到宋遇的嘴边,他虽早有准备,真到了这一刻仍然有些受宠若惊。
以前孟渐晚不是没喂他吃过东西,但大多时候都是他死皮赖脸强求来的,要么就是耍花招骗来的,她心甘情愿的次数实在不多,可以说是屈指可数。
宋遇张嘴吃下她喂到嘴边的粥,下一秒,他的眉心就深深地拧起来,差点把嘴里的粥吐出来,但他忍住了,哈了口气就囫囵吞下去。
孟渐晚举着勺子呆住了:“怎么了?”
宋遇张着嘴,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烫。”
孟渐晚看着保温桶里冒着热气的粥,心底微微自责,是她粗心大意没意识到这一点,舀起第二勺时,她就放在自己嘴边吹了吹再喂给他。
宋宵征背着手在病房里来回踱步,看一眼宋遇的做派,冲着梁如水直摇头。一个大男人,哪儿就这么娇气了!
梁如水揪住他的胳膊,把他往病房外搡,嫌他在这里碍眼。
孟渐晚余光注意到两个长辈间的互动,笑了笑,扭过头来看着他们:“爸、妈,你们晚上就回去吧,不用在这里守夜,有护工在,我也可以照顾宋遇。”
梁如水:“不行,我还是留下来吧,让你爸回去。”
“听晚晚的吧。”宋宵征揽着她的肩膀,“你留下来也帮不上什么忙,病房里留太多人不好。有值班医生和护工在,不会有什么事的。”
最终,宋宵征说服了梁如水,带上杜姨,三个人一起离开了医院,临走前又给请来的护工交代了一遍。
孟渐晚回过头,继续给宋娇娇喂粥,吹一吹气,喂到他嘴里,看着他吃下去,再舀起一勺,继续吹气、喂粥……无限循环成机械动作,由一开始的不得要领到现在的得心应手。
“吃太多不好吧?你都吃了小半桶了。”孟渐晚看了看保温桶里剩下的粥,不确定要不要接着喂。
其实宋遇也有点吃不下去了,但他十分享受这种难得的温情时刻,不想结束,于是面上装作十分淡定:“再吃几口吧。”
孟渐晚顿了顿,顺从了他的意思,又给他喂了几勺,然后把勺子放进保温桶里,盖上盖子:“好了,真不能吃了,醒来第一次进食不宜吃太多,这一点我还是知道的,再吃下去你就该不舒服了。”
她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顺手抽了两张纸巾,帮他擦了擦嘴巴。
宋遇愣着没动,任由她动作轻柔地给自己一点点擦拭嘴角,像对待什么珍贵的宝物。他的心飘飘然了,背后的伤好像也没那么痛了,反而有种插上一双翅膀,随时可以飞起来的感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透着股不真实感。
“发什么呆?”孟渐晚捏着纸巾在他眼前一晃,看了看他的姿势,“要我帮你把病床放平吗?”
“暂时不要。”宋遇说,“躺了一天骨头都散架了,想要再坐一会儿。”
“行吧,要是累了就说。”
“嗯。”
孟渐晚拿起保温桶,接着吃了几口剩下的粥,本来就不爱喝白粥的她觉得吞咽下去都有点困难,只好作罢。
“你没吃饭?”宋遇惊讶地问。
他记得刚醒来的时候看到她在喝汤啊。
“吃过了,但是看你吃粥吃得这么香,我就想尝尝杜姨是不是在里面放了什么料,结果就是没味道的白粥。”孟渐晚耸了耸肩,重新把保温桶的盖子盖上,擦了擦嘴,不打算再吃了。
宋遇嘴角缓缓扬起,笑容憨憨的,带着几分病弱:“那是因为粥是你喂的,我当然吃得香。”
孟渐晚瞥他一眼,颇有些无语,受伤了还不老实。
要她说,他们俩受伤的地方应该调换一下,她宁愿他伤的是嘴巴,而自己伤的是脑袋、后背、小腿。
宋遇摸了摸她嘴唇上结的痂,低声问:“疼吗?”
“还好,不碰到就不太疼。”孟渐晚轻轻抿了下唇,看着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你想亲了?”
宋遇脸上没有被戳穿心思的尴尬,顿了一顿,点头承认:“有点儿。”
想亲就是想亲,“有点儿”是什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