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渐晚刚搬进孟家的时候的确不太适应,除了感到陌生又遥远的环境,另一个就是那些人看她的眼神,冷漠又嫌恶,像看着脏东西。
很多事情她其实到现在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却还记得第一天,孟渭怀领着她上楼,他提着行李箱走在前面,孟渐晚抱着包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走到楼梯口,孟维夏穿着漂亮的裙子从房间里出来,故意绊了她一脚。
她一时没防备,整个人跪趴在地上,手里的包甩出去老远,摔得特别惨,手心都蹭破了皮。
孟渭怀听到动静回过头,孟维夏连忙蹲下来扶住她胳膊,假兮兮地关心:“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快起来吧。”
在孟渭怀看不到的地方,孟渐晚看到她嘴角得意的笑,以及眼里的挑衅。
只有十一二岁的孟渐晚脑子一片空白,她周围的同龄小孩都单纯质朴,整天都只知道玩泥巴逗狗、下水摸鱼上树摘桃,哪里见过这种嘴脸。
纵使她心里有气,也知道第一天登门,不能惹事,到时候只会让梅思琇难做。普通人家的后妈尚且难当,稍微做的不好都要落人口舌,更何况是孟家。
孟渐晚忍了,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也没有跟孟渭怀提一句,她和这个继父还不熟,说了他未必会信,就算信了也未必会责怪自己的亲生女儿。
这件事让孟维夏误以为孟渐晚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隔三差五就要挑衅她一下,且都是在无人的时候,偶尔孟峤森也会加入她的恶作剧。
兄妹俩将灰姑娘里的“恶毒继姐”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真正让孟维夏变本加厉的是孟渭怀给了孟渐晚同等的关怀和爱护,甚至将她转到了和她同一个学校。
上下学两个人都坐家里的车,这让孟维夏极度不平衡,冷嘲热讽了好久。
孟渐晚始终都冷着一张脸,从不搭理她。
下车后,孟维夏就咬着唇狠狠地瞪了孟渐晚一眼,大声警告她:“你敢在学校里说出我们的关系,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孟渐晚只给她一个淡漠的眼神,拎着书包走了,气得孟维夏在她身后跺脚。
孟维夏自己叮嘱孟渐晚不要跟人说她们的关系,她却在背后恶意造谣孟渐晚,拉着自己那帮富家小姐妹说:“三班新来的那个转学生知道吗?”
孟渐晚这个转学生来到学校第一天就引发了轰动,因为她长得漂亮。小小年纪稚气未脱就美得不可方物,皮肤白皙,桃花眼艳丽,关键是性格冷傲,无论班里的男生怎么主动搭讪她都没有任何回应,坐在班里最后一排,趴在椅子上睡觉。
只有在上课的时候,她才会抬起头来,捏着一支笔转,撑着腮看着黑板,在书上写写画画,一手字潦草狂放,与她的相貌实在不相符。
偏偏男生们就喜欢她身上的一股劲儿,短短一个星期课桌里就塞满了情书、巧克力、糖果之类的。
孟渐晚没动那些情书,背靠着墙,腿翘在课桌底下的横杠上,摸出糖果撕开包装纸喂进嘴里,拽过同桌的作业本抄作业。眼睛瞄一眼同桌的作业本,就利落地写下一圈答案,顺便帮人家改个错题什么的……
要不是那张脸,同学们大概会以为她是个男生,这做派这行事风格太有个性了,连班里长得最好看的男生都忍不住看她。
后来,不仅仅是本班学生,别的班的学生路过走廊也会特意从教室前后门往里探头探脑,只为了看一眼传闻中的转学生。
孟渐晚充耳不闻,照样睡觉、上课、吃饭,独来独往。
班里人都不知道她家里的情况,只看她穿着几千块钱的运动鞋,猜到她是有钱人家的小孩。
可她偶尔流露出行为,又让人感觉不是那么回事,比如上语文课的时候,老师让她起来读课文,她连普通话都说不利索,平翘舌不分,hf不分,还带着一股不知道哪个地方的口音;英语课更是灾难现场,那都是什么塑料口语,让英语老师直皱眉;上计算机课的时候,她连最基础的操作都不会,别人都熟练地完成老师布置的上机作业,她就盯着电脑屏幕发呆……
有人笑说她可能是个拆二代,刚拆房子没几天还没适应富人的生活。
这些话孟渐晚都知道,从来没计较过。
孟维夏的小姐妹听她提起转学生,点了点头:“当然听说过,孟渐晚嘛,长得还挺漂亮的,三班的班草好像对她有意思。咦?她也姓孟呢。”
提起“孟渐晚”三个字,孟维夏就来气,当时说话也没过脑子,张嘴就来:“她就是个土包子,还在那儿装高冷,不知道哪儿来的底气,实际上她妈妈就是个酒店小姐,傍着大款了而已。”
小姐妹惊讶不已,捂着嘴半天说不出话:“真的假的?”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可真是一个劲爆的消息。
孟维夏嗤了声。
孟渐晚的妈妈嫁进孟家之前的确是在一家酒店做服务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就和她爸爸搅在一起,还让她爸爸答应娶她。不用想都知道梅思琇什么打算,肯定知道她爸爸有钱,死缠烂打缠着他,偏偏她爸爸就吃那一套。
“还能有假,我亲眼看到的。”孟维夏被嫉妒和怨恨冲昏了头脑,失去了理智,“她妈妈就是在酒店跟男人勾三搭四的贱女人,不要脸得很,到处收刮油水,供她女儿吃穿。孟渐晚跟她妈妈一样,都是花钱就能睡的小姐,她的高冷孤僻都是装出来的。”
小姐妹当然选择无条件相信孟维夏的话,并把她的话传出去。
渐渐地,知道的人越来越多,一些同学表示意外、难以置信,可那些传闻说的有鼻子有眼,还说有人“亲眼看到”,再加上孟渐晚的行事作风确实让人不理解。
每个学校都有一群不学无术的小混混,听说这件事后就起了心思,给孟渐晚课桌里塞纸条,约她放学后见面。
孟渐晚那时并不知道传闻,没人在她面前说,她也没有要好的朋友,看到纸条也只以为是有人想要跟她表白,看一眼就把纸条捏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拎着书包走出教室。
接二连三被拒绝,那帮小混混的领头有些怒了,以为她是看不上他,再塞纸条的时候还叠了几百块钱进去。
不就是要钱吗?他有的是。
孟渐晚看到几张红色钞票的时候简直怀疑那些人有病,这是不知道买什么礼物送给她,所以直接给钱了是吗?
她把钱交给老师了,说是捡的。
周五下午放学比平时要早四十分钟,铃声一打响,班里的同学都收拾书包插上翅膀似的飞出了教室,一溜烟就跑没影了,教室里只留下几个打扫卫生的学生。
孟渐晚收拾好书包放在桌上,把班里的凳子竖到桌子上,拿着扫帚从最后一排往前扫,跟她一起值日的还有三个同学。
大家分工合作,很快就打扫完卫生,孟渐晚去后面拿自己的书包时,听到同桌小声说了一句:“你真的是那样的人吗?我不信。”
说话声音实在太小,孟渐晚没有听清:“什么?”
同桌飞快地摇头,说没什么,然后就背着书包走了。孟渐晚望着远去的背影,挠了挠头,感到莫名其妙。
最近大家看她的眼神都怪怪的,虽然以前也经常看她,但那是不一样的,说不出来哪里怪。
孟渐晚没有想太多,看了一眼墙上的表,这个时间孟维夏肯定让司机先走了,不会等她的。
她一个人乐得悠闲自在,最后一个出教室,锁了门,去了走廊尽头的厕所。
这个时候学校里没什么人,一路走过去教室的门都是锁上的,整栋教学楼都空荡荡的,走路能听到轻微的回音。
耳边响起打铃的声音,这个是正常周一到周四放学的铃声。
孟渐晚从厕所里出来,猝不及防被眼前几个人吓了一跳,为首的那一个个子很高,一米八往上,穿着蓝白色的校服,拉链敞开,单手插着兜靠墙站,旁边还有两个男生,一左一右站立。
孟渐晚皱了皱眉,甩着手上的水珠从他身旁走过。
在学校里,别人不惹她,她是不会主动惹事的。然而事与愿违,她刚错开一步,手腕就被一只手攥住。
孟渐晚挣扎了一下,没有挣开,仰着头看面前的男生:“什么意思?”
“你什么意思啊妹妹,开的钱不够?”男生的手没松开,歪着头看着她痞笑,“一般也就三四百一晚吧,哥哥给了你五百块呢。”
这他妈说得都是什么玩意儿?
孟渐晚彻底没耐心了,把书包丢在地上,使劲儿扣住他的手腕:“放开我,你有神经病啊。”
男生伸手去摸她的脸,被她偏头躲开:“你嫌少可以直接说嘛,都好商量的,跟了我,保证比你从其他男人那里挣得多。妹妹长这么漂亮,估计是店里的头牌,多给点钱也是应该的。”
旁边两个男生靠着墙笑,还拿着手机录像,准备留着以后当笑话看。
孟渐晚终于明白他在说什么,脸都气白了,朝他踹了一脚:“挣你妈的钱!”
男生脸色一沉,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扣住她的手腕往厕所拖拽:“她们都说你和你妈一个装高冷一个装可怜,我没见过你妈,但你还挺对我胃口的。”
孟渐晚以前在乡下性子野、能闹腾,但是没正儿八经打过架,男生人高马大,身后还跟着两个混混,她怎么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几个人在厕所里推推搡搡,男生跟逗小猫似的看着孟渐晚挣扎,扯她的校服,拽她的裤子,就想让她屈服。
孟渐晚挣扎间摸到用来挡住厕所门的板砖,捡起来不管不顾地砸过去,把男生砸得头破血流。
男生猛一推她,她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没站稳栽下去,后脑勺磕到了洗手池的边角倒在地上。
另外两个拍照的人吓得魂飞魄散,以为闹出了人命,下意识就要跑,孟渐晚却咬着牙爬起来拽住为首的那个,抄起砖头一下一下砸着他拽她衣服的那只手。
场面混乱不堪。
最后是被巡视的年级主任发现,制止了这场“打架”事件。
接到电话的孟渭怀第一时间赶了过来,孟渐晚后脑勺流了不少血,头发黏糊糊的粘在一起。
孟渭怀从她去医院的路上了解了事情的经过,气得不行,坚决要报警追究那几个男生的法律责任,一点余地都没有。孟渐晚绷着一张苍白的脸,只跟他说了一句话:“别告诉我妈,行吗?”
孟渭怀当时就特别心疼她,答应了她的要求,这件事成了他们之间的秘密。
那个男生家里也有些背景,家长不服气,后来跑到孟家来闹事,被孟渭怀出面解决了,事情闹得太大,全家人都知道了,孟渭怀不好解释,孟渐晚就说自己在学校跟人打架了,没说原因,也没说过程。
除了几个当事人和孟渭怀,没人知道原因,孟维夏也不知道。在她的认知里,事实的真相就是孟渐晚在学校惹是生非、打架斗殴,把人打骨折了,孟渭怀不但不责怪她,还替她收拾了所有的烂摊子,她更恨孟渐晚。
只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恨意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写在脸上,而是放在心里,刻在骨子里。
她根本不知道,一切的事情都是由她而起。
孟渐晚是后来才打听到那些流言都是从孟维夏那里传出去的,但看在孟渭怀帮了自己的份儿上,没有对孟维夏怎么样。
也是经过这件事,她不再忍让,别人挑衅她,她就用拳头让人闭嘴,养成了外人眼里“不好惹”的性子。
……
知道真相的宋遇,呼吸都短暂地停滞了,紧紧地盯着孟渐晚,乌黑的眼里情绪复杂难辨,像是有千言万语要说,却一个字都吐不出。
说了好久的故事,孟渐晚舔了舔干涩的唇:“干什么?”现在的她早忘了当时的处境,所以讲出来也没太大的感觉,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宋遇喉结连滚了好几下,伸手拨开她的头发,果然看到一道细小的疤。如果没看错,应该缝过针。她帮他吹过很多次头发,竟然从来没发现她脑后有道疤。
孟渐晚按住自己的脑袋不让他细看,重复问一遍:“你干什么啊?”
“疼吗?”
“这都过去多少年了,怎么可能疼?”
“我是说当时。”
当时,当时肯定是疼的,剃了一块头发缝的针,因为肿了一个大鼓包,没办法打麻药,硬生生地缝针,疼得她差点晕过去。
所以每次孟维夏用这件事来表示孟渭怀的不公,孟渐晚都有种生理性的刺痛感。
宋遇声音有点哽,断断续续地说:“如果……如果我们初中……在一个学校,我一定会保护你。”
孟渐晚用脚趾蹭了蹭他打着石膏的小腿,笑了起来,漂亮的眼睛弯弯的:“就你?你得了吧。”
宋遇不服气地反驳:“我就说你是我女朋友,我的女朋友谁敢动?得罪我没有好果子吃的。”
帝都宋家的小少爷,得罪了确实没好果子吃。孟渐晚还是第一次听他仗着身份说这样豪横的话,点点头。
“你厉害。”
宋遇抱紧她,心疼得要死,开口说话,声音仍不能平静,带着点点颤意:“我是说真的,如果我们早就认识,我也一定会喜欢上你,好好护着你。”
宋遇忍不住想,她如今这么正义感爆棚,遇到被人欺负的米粉店老板娘会出手,遇到被要保护费的高中生也出手帮忙,是不是因为她不想让人受到跟她一样的伤害……
孟渐晚轻轻叹一口气,有点无奈:“我知道。”
早知道就不告诉他了,让他心情这么沉重,本来就可怜兮兮的,眼下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