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流光的话跟刀子似的朝着陆沧夜的心扎过去,他就这么看着陆沧夜的脸色白了白,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掠过一丝痛苦。
隔了许久,陆沧夜哑着嗓子笑,“你可真会往我伤口上撒盐啊。”
夏流光吐吐舌头,笑眯眯地伸出手来,握成拳头,“彼此彼此嘛陆沧夜。”
当初你是怎样对待夏恩星的,他可都还记得清清楚楚呢。
可是就算是这样,夏流光的小小的拳头还是举在了陆沧夜面前。
陆沧夜看着他很久,伸出手,两个人的拳头就这么碰了一下,好像是短暂地结盟了,而后他放下手,哑声说道,“我刚已经让杨硕去查你妈咪遇到什么事了。”
“我也让x帮我去看了。”
夏流光说起夏恩星的事情总是一脸严肃,也许他们彼此是对方唯一的逆鳞,触碰不得,他道,“本来今天我妈妈说好了送茉莉干妈回去后就来学校陪我,应该是路上遇到了什么意外……”
陆沧夜点点头,“夏恩星不像是会爽约或者迟到的人。”
说完这个,夏流光倒是意外看了他一眼,“你对我妈咪还有正面评价呢。”
陆沧夜也瞄他一眼,“什么意思。”
“我以为你眼里的我妈咪十恶不赦呢。”夏流光故意用那些陆沧夜说过的词语,“比如说她心机深啊,比如说她勾引你,捆绑你婚姻,这会儿怎么不接着说她坏话了?怎么,是离婚后发现我妈咪的好了吗?”
夏流光字字珠玑,锐利得让陆沧夜压根无法反驳。
隔了一会,陆沧夜说了一句,“对。”
这次轮到夏流光彻底愣住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么冷漠的陆沧夜怎么会承认这种事?
可是他就是承认了。
自嘲地笑着,一字一句地说,“在你妈妈不喜欢我以后,我开始喜欢她了。”
那一瞬间,天地无声,大海惊涛都沉默,沉默着撞向了岸边的礁石。
几秒钟过后,整个世界才恢复了叽叽喳喳,阳光照下来,射在夏流光的眼睛里,孩童用一种带着惊慌的声音,反问陆沧夜,“你确定你那个是喜欢吗?你只是……不爽我妈咪离开你,让你有戒断反应……”
“不是喜欢的话是什么。”
陆沧夜转过头去,深深看着夏流光的脸。
这个和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儿子,却是能和他进行最多次灵魂碰撞的人。
他说,“不是喜欢的话,那是爱吗?”
夏流光心脏深处涌起一股被麻痹了的感觉,
他第一次,从陆沧夜嘴巴里听到“爱”这种字眼。
“我不知道什么样是爱。”
陆沧夜耸耸肩膀,表情无所谓,这话听在旁人耳朵里扎心无比,他却浑然不在乎,“我没见识过,如你所说,我从小到大好像没被人爱过。我身边那些人,都因为我是陆沧夜来接近我。”
世人的庸俗与自私,陆沧夜向来深知。
与他们为伍,不过是因为,有利可图。
“我需要垫脚石。”陆沧夜凉薄地笑了笑,“所以对我来说,大众越无知越无耻越好。”
与其说陆沧夜生活在黑暗里,不如说陆沧夜需要黑暗,他早就跳脱出了困在深渊中进退两难的时候,他已经让深渊成为了他赖以生存的地方,越是面对那些阴险狡诈的人性,他越游刃有余。
反正从来也没被人真心认同过,那么认不认同他到底有什么值得追求的。
“夸我和骂我在我眼里是一样的。”
陆沧夜把话说得坦然,连同自己的阴暗面一起摊开在了夏流光面前,“我从小就是在冷眼和虚与委蛇中长大的,所以我早就习惯了这些东西。”
他甚至看不惯那些脆弱的人,他对于苦难早就失去了共情力,因为他早就生活在苦难里,这些对于他来说如同氧气,他不明白旁人有什么好无法忍受的。
他更不会去认同和赞美别人,因为他没有真正得到过这些,也一样站在了那么高的位置,那就说明,攻击和伤害,跟认同与赞美,具有同样的效力,是有用的。
“你说我可怜可悲,也许是真的。”
陆沧夜沉思了一会,居然还伸手放在了夏流光脑袋上好一会,“那又如何呢。嘲笑我,与奉承我,在我眼里,没有区别。”
“但是只有夏恩星。”
话锋一转,陆沧夜说出夏恩星三个字的时候,好像语气都变得柔软了一点。
“只有夏恩星是真的。”
爱是真的,恨是真的。在一起是真的,离开是真的。
她给他的全部都是真的。
“喜欢她。”
陆沧夜重复了一遍,“被抛弃了也还是好幸福,好喜欢她。只有她可以让我有这样的感觉,痛觉和快感是一样的,那么离婚和结婚给我的快乐也是一样的。”
夏流光的瞳孔骤然紧缩。
陆沧夜……在他面前,把自己的心剖开了。
你原来,是这样一个,无耻,下贱,却又偏偏……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的男人。
“很喜欢。”
陆沧夜又重复了一遍,表情落寞,“虽然她现在不理我,和我断绝关系。”
但是转念一想被她这样残忍拒绝的感觉也很快乐。
只有夏恩星能给他。
“你好像个变态啊……”
夏流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下意识伸手抱住了自己,“陆沧夜,你的精神状态不正常!”
陆沧夜说,“今天跟你说的事情你不能告诉你妈。”
夏流光立刻道,“我绝对不会的!你这个反社会人格的变态休想再靠近我妈一步!”
好痛。
陆沧夜勾唇,笑得眼眶通红,“那你以后要保护好她。”
“我一定会。”
夏流光说,“也不会再让她遇到像你这样的人渣了。”
“那可太好了。”陆沧夜点点头,强忍着心里的难受说道,“别的人渣太没劲了,你妈咪看不上的,放心。”
夏流光都不知道怎么吐槽自己这个便宜老爹,骂他都怕他爽。
妈咪当初是怎么招惹上这个藏得这么深的变态的!
还是说……人都是隐隐互相吸引的。
就在他俩对话的时候,车子开到了马戏团门口,下车的时候夏流光闻到了一股臭味,好像是很久很久没洗澡的小动物全都聚集在一起了。
“马戏团跟牢笼有什么区别。”
陆沧夜走下来的时候,顺嘴说了一句,“把动物关在里面,改造它们,强行训练它们,有的动物甚至得上了抑郁症,浑身是伤,还要每天被迫做一些表演,供人类赏玩……”
说到这里,陆沧夜脚步一顿,歪头看自己所谓的儿子,他说,“人类这种生物要不还是全灭绝了比较好一点,你觉得呢?”
夏流光汗毛倒立,要不长得矮真想去捂他嘴巴。
陆沧夜,你有点太反社会了啊!
但是他们还是跟着大部队走了进去,马戏团团长笑眯眯地领着一群人介绍了一下马戏团里面的所有动物,很多小朋友都表示非常期待等下的演出,在夏流光眼里却是鸵鸟缩在笼子里没精打采,豹子被铁链拷着失去了野心与威严,还有老鹰被困于小小的鸟笼中再也没了往日的傲气,他叹了口气,对陆沧夜说,“咱们要不还是不要跟着大部队……”
他想透透气,看见这么多生命无精打采的样子,总觉得很窒息。
陆沧夜点点头,“刚我看见后面有个仓库,可以去仓库里看看。”
夏流光这次没和他唱反调,陆沧夜本来也不是认规矩的主儿,他随便跟老师打招呼说领着夏流光上厕所,便和他溜开了,两个人来到后面仓库,好几个大大的笼子上盖着厚重的布,里面关押着的动物传出急促的呼吸声,夏流光像是被驱使了,走上前,先开布的一角,一声咆哮传来,他惊得往后退了一步!
孩子摔倒在地上,陆沧夜立刻上前去扶,“怎么了?”
“……狼!”
夏流光说,“里面关着一头狼!”
陆沧夜干脆走上前用力一拽,直接将笼子上的布扯下来,外面的光照进来,将钢铁的笼子和里面匍匐着的野兽照亮。
一头狼正趴在里面,嘴巴里发出着低吼,它的皮毛本该是粗糙又坚硬的带着野性,而现在却浑身遍布伤痕,一看就是被虐待过。
看见人类,狼相当不友善,甚至做出了扑上前的东西,夏流光从地上站起来,脸上带着惊恐和心疼,“它还在流血!”
陆沧夜也发现,狼的腿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疤痕。
夏流光立刻翻动自己背在身后的小书包,“我包里有消炎药!可以给它擦一擦。”
陆沧夜愣住了,“你包里有什么?”
“有消炎药。”
“你包里还有什么?”
“有放大镜,有口哨,有烟花枪,有探照灯……”夏流光把包倒过来,里面的东西叮铃哐当掉在地上,“哦,还有一把小刀。”
这不都是野外逃生用的东西吗!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陆沧夜说,“……你一个小学生,包里怎么装这些?你的课本呢?”
“放不下了,没位置了。”夏流光指指自己的太阳穴,“放脑子里了。”
陆沧夜无语了几秒,一边接过消炎喷雾,一边说,“……夏流光,你真牛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