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不了你姻缘。”
九千岁老话重提,怕她缠着不放似的,抢先拒绝。
杜蔓枝无语,忍着翻白眼的冲动跟他解释。
“首先,你命格带煞,我阴时生人,你克不着我。”
他先是一惊,然后放松了些。
杜蔓枝其实考虑过,关于他俩的那个姻缘劫,她该不该说。
又想,她初来乍到,什么也没有,别人看她就是个被推出来冲喜的小宫女。
而他是可以干政的权宦九千岁。
她要是上去就跟人说:“嗨,哥们,我俩有宿世姻缘哦!”
那不就像登月碰瓷一样?
谁信啊。
“其次,我也不是非要和你纠缠不清,这个提督夫人我也不想做。所以,还是先听听我的主意吧。”
九千岁正色道:“请说。”
“我的计划第一步,给自己换个身份。”
“什么身份?”
“就像你刚才说的,我不想做笼中之鸟,提督夫人这个位置被多少双眼睛盯着,不自在,我也不想去应付达官贵人之间的虚伪客套,还有什么皇家召见……呵呵。”
明知道西厂这边怀疑她是间谍,宫里还想见她,是嫌九千岁没暴怒?
还是怕她死得不够快?
杜蔓枝:“良禽择木而栖,我现在无依无靠,想给自己找个栖身之地,但不是以嫁人这种方式,这样说,能明白吗?”
九千岁沉吟道:“你不喜欢依赖别人,但是短时间内,你不得不依赖。”
她嗯了一声,“我想凭自己本事混饭吃,不想靠着性别讨饭吃。”
他眼里闪过一道微光,赞赏道:“很不错。”
杜蔓枝:“我能通灵,能辅助你们查案,这样够不够进西厂?”
她不太想在早期暴露太多,所以只提了最基础的能力。
如果他说不够,她再考虑加点别的。
这对她来说,是一次和大boSS面对面交流的求职机会。
谈得拢,她就上他这条船,在他和女主开战的时候见缝插针。
谈不拢,她自请下堂呗,临走前要他一笔遣散费,找地方隐居,把身体素质提高了再出来活动。
……
九千岁的表情从赏识到错愕。
“你……想进西厂?”
“没错。”
……
西厂不是太监的天下。
属官如掌刑千户、理刑百户,是由锦衣卫长官担任的。
底下是精英锦衣卫和各司人马。
除此之外还有遍布四海的探子、安插在市井的眼线,其中不缺女人和小孩。
九千岁乐于招揽奇人异士,他的女下属不少。
可是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主动跑来跟他说,她要加入西厂!
这种事,放在这个时代,就很炸裂。
杜蔓枝非常能理解,她在挑战他的接受能力。
类比一下现代,假如有个十六七岁的高中女生,突然死活不愿意读书了,要去打工创业。
围观群众那种又麻又想骂人的心情,现在的九千岁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
……
他想说她身世清白,模样秀致。
不如去民间找个良配,白头偕老,三代同堂。
好过跟着他,被世人耻笑。
却想到她不愿嫁人。
也是,被困在后宅,可惜了她的本事。
……
想说她为何偏要待在他身边?
进了西厂,以后见面打交道的次数还能少?
又想到她并不愿做他夫人,说这种话,倒是显得他自作多情。
……
还想找借口说他不养无用闲人。
可她生来一双天眼,能与鬼神交易,并非凡人。
……
最后实在无话可说。
九千岁胸口憋闷,拍桌轻叱她一句:“荒唐。”
杜蔓枝知道,这事已经成了一小半。
她笑眯眯地凑上去。
一缕乌黑发亮的头发从耳侧滑下来。
他心头微痒,想伸手把它放回去。
“千岁爷,听过神仙下凡渡劫的故事吗?”
他微微一怔,刚才没注意听,隐约记得有个神仙下凡?
“嗯……”他含糊道。
“假如,我就是那个来渡劫的,假如,大乾前后几十年的事,都被记在司命星君的话本里……你猜,大乾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她歪头看他,有种不自知的俏皮。
清亮瞳仁里照出他线条分明的侧影。
杜蔓枝心想,要是他敢信,她就透露给他一点剧情,好让他早作准备。
然而九千岁不知为何移开了眼。
“嗯?”她换了个位置。
他还是不看她。
语气竟然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你只差把答案写在脸上了,小神仙,不知有何指教?”
杜蔓枝突然不想说了呢。
人的本性就是爱犯贱,她巴巴地把答案送上去,人家反而不稀罕,不当回事儿。
不过没关系啊。
反派boSS的血条很长的,他要到大结局的前两章才下线。
以后等他吃到亏了,再想起今天她说过的话……
嘿嘿。
总有他把重金双手奉上,求她开口的那一天。
她话锋一转:“我原本是想熬到二十五岁,天高任鸟飞,没想到那皇帝老儿跟你斗气,把我陷进来了。”
她在提醒他,小枝受的是无妄之灾。
九千岁早有准备。
“我在青梧巷买了个三进宅院,你若不想留在是非之地,明天就搬过去,房契和下人的卖身契一并给你,风波平息之后我派人送你离开。”
放在后世,这就是二环四合院啊,有钱难买!
还附赠管家、司机、保姆和厨师……
谁听了不想赞一句老板大气。
杜蔓枝不舍但坚定地摇头:“我不要这个。”
“我就想要一个新身份。”
……
她要堂堂正正地加入这个时代。
她要拿这条命去坑湛舒华。
她要让算计过小枝的人一一付出代价。
这是她能为小枝做的事,也是为了让自己不那么愧疚,轻轻松松地去走后半程路。
……
“假造户籍而已,不难办,你求的只怕不仅这一件事。”他说。
杜蔓枝双臂交叠在桌上,趴上去,侧头和他对望,露出难得的柔顺,眨了眨眼。
“千岁爷,帮我一把,我想在宫里用小枝的身份死掉。
“以后再也没有提督夫人,只有一个慕名投奔的江湖人。
“没人知道她的来历,只知道她有个特殊的本事——能、见、鬼。”
她唇角轻扬,眼睛弯成柔和的月牙形状,像两块夹着糖心的酥心软糕。
“我真的很想留下。”
……
让我留下。
我会帮你逆天改命。
最后半句被她藏在喉间。
她含笑望着他。
清纯,妩媚,柔顺,期许,与一身难驯的傲骨。
很矛盾,又让人很想去探究她的心是怎样与众不同的奇妙世界。
这个举止轻浮的家伙……
不知为什么,他觉得心脏微妙地急跳了几下。
一种故人重逢的感觉,让他莫名发怯。
“嗯。”
他绷紧表情,淡淡地应下了。
留下她也无妨。
他今天敢答应她,就能承担之后的一切后果。
……
宫道上,铃铛叮当。
内侍们远远听见动静,就知道是老祖宗来了。
九千岁是少数能在宫里纵马的人。
他最宠爱一匹四蹄雪白的黑马,名唤乌云踏雪。
马腿上系了四个硕大的黄金铃铛,好认。
今天就稀奇了,向来高傲的踏雪竟然在拉车!
“听说是皇后娘娘下令……老祖宗的对食从宫里出嫁,民间娶妻三日回门,这都七日咯,再不来,那是大不敬啊。”
“我听说,那宫女先前是伺候公主的,粗鄙丑陋,像个黑炭头,能把人吓昏过去!”
“啊呀,这,怎能如此羞辱老祖宗……”
老祖宗不觉得被羞辱了。
他只觉得眼睛有点疼,鼻子有点痒。
“有劳,把脸转过去些。”九千岁屏住呼吸,艰难开口。
杜蔓枝扮回小枝出嫁前的样子。
易容大师丹朱亲手为她调出一份易容膏。
她脸上这些干涸的糊糊,不是泥巴和马粪,形状与气味胜似马粪。
习武之人的五感比普通人敏感,九千岁还是书里的武力天花板,跟伪装过的她同坐一个车厢,也是难为他了。
“其实你可以去前面骑马……”
“夫妻同坐一车,更显鹣鲽情深。”他咬牙道。
杜蔓枝恍然大悟:“噢,这样等我死的时候,你在宫里大闹一场,那就更合理了!”
说的什么话,怎么把生死挂在嘴边?童言无忌,百无禁忌……九千岁转过脸:
“你别跳错地方才好。”
他们谋划的事情说简单也简单。
就是假死。
只不过地点特殊了点。
她提了各种死法,唯一得到他认可的是投水溺死,因为御花园里有个景观湖,底下有密道。
……
皇室把小枝当玩物送出去。
世人都认为太监在那方面有虐人的怪癖。
那么,她作为被“欺负”了整整七天七夜的懦弱老实人,选择趁着回门的机会,在宫里寻死。
这样也很合理,对吧。
……
杜蔓枝跌跌撞撞地下车,把一个受尽苦难的委屈小媳妇演得淋漓尽致。
九千岁先去见皇帝。
她去后宫见皇后。
到处都有接应的宫人暗示她怎么走。
七拐八绕的,最终,她在御花园的池塘边见到一个全身裹着气运光环的小金人!
可算找到你了!
女主湛舒华,重生回到妙龄少女的时期,穿戴华贵,五官清秀,眉眼间隐约可见与年岁不符的沧桑和冷漠。
旁边站着一个文静少女,看打扮也是达官贵人家的女儿。
“公主殿下!”
一嗓子把她们都叫愣住了。
杜蔓枝狠掐大腿,憋出两汪眼泪,扑到亭子里哭诉。
“公主救命啊,这日子没法过啦!”
湛舒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