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急下播后,杜蔓枝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银月溜到床头,她忽然想开了。
跨界直播系统是她的机缘,她一没违反规则,二没坑蒙拐骗,最多不过是被人发现她的直播间是个互联网bUG。
有什么好怕的,他们能吃了她吗?
杜蔓枝心平气和了。
梦里似乎又看见鬼律投影在她掌心露出金光,一闪而过。
……
异士堂提供的是一座独栋小楼,带阁楼和小院。
二楼还有精巧的露台。
杜蔓枝选择这一户,最先看中的是院子里那个小水塘和石桌石凳。
等到来年夏天,雨打莲叶,景色肯定漂亮。
这些搞情报工作的人啊,人均八百个心眼子,明面上的事绝不落人口实。丹朱当时在柜台递出一个鼓鼓的钱袋子,拜托掌柜多照顾。
于是掌柜带着杜蔓枝多看了几套,最后才定下这里。
后来他带人来送米面菜肉,悄悄把钱袋原封不动地给她了。
打开一看,一叠银票外加五十两碎银,还有丹朱那间私宅的大门钥匙。
合着那钱不是收买掌柜的,而是寄存在柜台的专属包裹,怪不得丹朱让她住不惯就回去……她真是,又感动又想笑。
异士堂还给她做了一块纯黑令牌,正面刻着“蜃”,反面刻着“灵”。
“灵”是她报出去的特长兼职业,灵媒。
至于“蜃”,这就要提一提异士堂的构造了。
在她见过的人里,牛大力和小喜鹊都是肌肉猛男,外功强悍,归属于力堂;
大头侏儒狡黠灵活,身法轻灵,归属于敏堂;
还有四海闻名的西厂密探,其中佼佼者,归属于隐堂;
而她这种靠玄学手段吃饭的民间神婆,进的是蜃堂。
听说蜃堂的同僚都是五花八门的神棍,人前人后都要保持神秘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她一个都没见过。
总体来说,杜蔓枝的入职体验还不错。
美中不足就是刚搬进来,百废待兴。
就拿吃饭这件事来说。
她会做饭,可是一楼厨房还没打扫出来,调料只有上一户留下的小半罐盐。
昨天,她选择去客栈大堂吃现成的。
点一盘酱肉,要几个硬面饼,自己动手把肉捣碎填进去,简易版肉夹馍就做好了。
把剩下的面饼带回家,晚上饿了就生火烤一烤,饼皮焦香酥脆,在齿间化开还有淡淡的麦香和甘甜。
之前兑换的冰糖还剩一些,她用匕首把面饼剖开,夹着糖再烤,隔着饼皮咬下去嘎吱嘎吱的,糖块微微融化,流蜜的感觉。
咕噜。
想起昨晚的面饼,杜蔓枝饿了。
她跑下楼打了一盆清凉的井水,把手帕沾湿往脸上一放,凉气直冲天灵盖,燥热一扫而空,舒坦!
正闭着眼,忽然闻到香气。
杜蔓枝从门缝看见那人穿着素色裙子:“是牛嫂吗?”
“杜大师今天没去前头吃饭,我想是大厨房做的饭菜不够精细,正好,眼下是螃蟹最肥的时候,我做了个蒸螃蟹,配着黄酒吃最合适不过。”
一开门,牛嫂谦恭地提起食盒,看她的眼神充满感激和敬意。
她眼皮微肿,挂着硕大的黑眼圈,可是面容红润有光。
像是遇到什么喜事,整个人都想开了。
估计是昌儿昨夜托梦了吧。
牛嫂左右看看,把食盒放在石桌上,掏出用手绢包着的几串铜板,说要酬谢她。
杜蔓枝哪好收这钱。
她让牛家夫妇给道具钱,其实只打算要一天饭钱而已。
现在异士堂包了她的食宿,牛嫂还特意做好吃的送上门,太有心了。
除了肥美流油的蒸螃蟹,底下还有炸鱼饼、脆黄瓜、绿豆糕,裹着厚厚米油的杂粮粥,香气扑鼻。
最让杜蔓枝惊喜的是那道黄瓜!
它竟然用了辣椒!
牛嫂搓着手解释:“这是外邦传来的番椒,食之辛辣开胃,我试种了一些,做腌菜时放上少许,滋味不错的,大师尝尝?”
杜蔓枝用筷子挑了一点放进嘴里,果然是辣椒。
味道和后世有差别,不过有比没有强。
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
她的小火锅很有希望嘛!
“我喜欢这个,要是有多余的辣……番椒种子,我也想种来试试。”
牛嫂很高兴,表示晚上就送来。
这时,牛大力来了。
杜蔓枝再次拒绝收钱。
牛大力转头却去了牛嫂身边,笑得讨好,求牛嫂跟他回家。
真好笑,人是他自己赶出去的,现在知道来求了,早干嘛呢。
杜蔓枝吃着饭,有点好奇这对夫妇接下来的走向。
他们有夫妻之缘是真的,然而世上多的是把缘分生生耗尽的怨偶。
牛嫂一退再退,男方把她逼到墙边。
退无可退,也忍无可忍了,她用力一推。
没想到她会突然反抗,牛大力趔趄着诧异道:“你想作甚!”
牛嫂吐出两个字:“和离。”
这句话在她心里憋得太久,不吐不快!
妇人盯着熟悉又陌生的丈夫,心里话源源不断地往外蹦。
“牛大力,当年我爹病重时,你跪在床前发誓会好好待我,会攒钱供昌儿读书,可是我爹刚走不到三天,你就让你舅舅住进我爹的空屋!
“我不答应,你说我嫁进牛家就要为你们家做牛做马,要孝敬长辈。舅舅有了着落,娘才能安心,娘安心就是我们家最大的幸事。”
牛嫂笑得嘲讽:“那是你亲娘,是你亲舅舅,你若有能耐,只管自己卖力气去替他们盖房,你们抢我爹的房子做什么?”
牛大力讷讷道:“你我夫妻一体,岳父既已离世,那空屋放着也是浪费……”
女人牙尖齿利,不客气地怼道:“那是我的娘家,我爹没儿子,你舅舅搬进去算什么,孝子吗?披麻戴孝的时候怎么不见他去?”
“你!”
牛大力下意识扬起手掌。
杜蔓枝重重咳了一声。
他僵硬地把手放下,“……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那可是昌儿的舅公,怎能乱了辈分?”
牛嫂:“你倒是有脸和我提昌儿?昌儿落水那天你在哪?若是你早些跳下去救他,他或许不会病得那么重!
“家里的药一直是我亲自抓,亲自煎,你却嫌我偷懒打盹,我一个人照顾两个人,没睡过一夜踏实觉,我不该累,不能累?我照顾他们的时候你又在做什么!”
牛大力脸上闪过心虚:“我……我知道你照顾娘和昌儿辛苦,抓药煎药,我不是接过来了吗……”
“那你为什么没发现昌儿的药不对?”
牛嫂颤抖着挺直背脊,强忍住泪水,不让自己露出软弱。
看似轻飘飘一句话堵死了牛大力的所有狡辩,可这一刀扎的何尝不是她自己?
“我真后悔,后悔答应让你煎药,后悔为你生儿育女,害得昌儿来世上白受一遭苦难……早知今日,就算吊死在房梁上,我也不会嫁给你。”
牛大力在她惊讶的目光中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翠云,我晓得之前对不住你,我凶你骂你,那都是因为中了厌胜之术,不是本心啊!你信我一回,以后咱们好好过日子,你再生个儿子,我保证把他照顾得好好的,绝对不会……”
杜蔓枝听到这,嘴里的蟹黄都不香了。
她搁下筷子。
“牛大力,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还想让人给你生儿子,家里有皇位要继承啊?”
封建时代,涉及皇室的玩笑是不能乱开的。
这话她顺口就说了,牛大力不敢接茬。
“外面都说你是大孝子,说你侍奉老娘特别体贴恭顺,可我听着,你娘病重的时候你也不在啊,抢媳妇的功劳换自己的名声?”
这不是经典的孝心外包吗?
牛嫂眼神鄙夷:“可不就是。”
杜蔓枝轻嗤。
“这孝子做得真轻松,娶个听话的媳妇儿,随便动动嘴皮子,在外人面前装装样子,就有人替你把脏活累活干了,传出去还都是你亲力亲为,也不知道你娘怎么想,她会不会觉得脸红。”
直到这时,牛大力的羞愧才是真实的。
“我娘,让我好好跟翠云认错,她说翠云是好姑娘,人前人后从没亏待她……”
杜蔓枝拍拍手。
“所以你现在是想接她回去,好让她人前给你长脸,人后好好伺候你,再抱个胖儿子,为你们牛家劳碌一生……最后,她连亲爹留下的老房子都要不回去?”
牛大力忙说:“我这就写信让舅舅把房子腾出来!”
那栋老屋是牛嫂憋了多年的心结。
她啐道:“不用你白做功,过去我处处忍让只因为我是牛家媳妇,今天我就要和离,往后我和你再无瓜葛。届时我就一纸诉状,告他强占我家房屋和良田,自然有衙门为我主持公道!”
牛大力百般恳求不成,反而这把火越烧越烈。
左边是被他赶出门一心和离的妻子;
右边是为他那冤死的老娘和儿子主持公道的灵媒。
哪个都惹不起。
牛大力只能暂时熄火。
“大师,这样,我有急事先走,您住在这条街上,以后有什么力气活需要人做的,只管叫我。”
他走后,牛嫂才用袖子揩眼泪,不好意思地撑起笑脸。
“让您看笑话了,我命苦,选错了路,如今后悔也晚了。”
杜蔓枝重新拿起筷子:“不晚!你四肢健全,在客栈做事人人都夸你麻利,出去做事肯定也会吃喝不愁,你要是不想被他纠缠,换个工作呗。”
牛嫂,不,或许该叫她本名了,丁翠云。
“没这么简单。”丁翠云苦笑。
“您看掌柜的留我洗衣做饭,可曾给过我一分工钱?都是用衣裳和吃喝来抵的。我是牛家妇,要是没有他牛大力按下手印的契书,做工是没法做的。”
杜蔓枝脱口而出:“什么玩意?”
女人出去打工,还要丈夫按手印?
这个世界疯了吧!
她猛然想起原着的大结局。
重生的公主终于登基为女帝,颁布的法令有一条:妇女可以自由外出工作。
天下女子欢欣鼓舞,高呼万岁。
哈,那能不高兴吗?
需要当家男人允许才能出去赚钱,这哪是女人,明明就是家里养的生产工具啊。
好比牵了别人家的牛去耕地,用别人家的驴去拉磨,可不就是应该征求主人同意?
工钱,当然也是给主人的啦,和驴子牛马有什么关系。
杜蔓枝气得这顿饭再也吃不香了。
“我有办法拿到他的手印!”
她说完又自己摇头。
“不行,光是手印还不够,他听他老娘的话,如果是他娘托梦叫他和离……”
丁翠云更懂得昔日枕边人的心思。
“娘在世时他是孝子,娘和昌儿都不在了,他更想要女人和后代,他不会放我走的。”女人勾起唇,“不瞒大师,其实我是故意激怒他的。”
杜蔓枝惊愕地看去。
对方的眼底一片死寂。
电光火石间,杜蔓枝忽然明白了。
“你想死在他手里?”
“是,我太想昌儿了,我不知道他多久能去投胎,差一天我想陪他一天,差一年就陪他一年,昨天能在梦里和他说话,我好高兴!
“可是我贪心,我想天天都能和他见面说话。
“昌儿软弱,我怕他在底下被欺负,吃不饱穿不暖。我本来想悬梁自尽,又听说,自尽的人去不了地府……”
杜蔓枝:“……所以你故意刺激牛大力当众行凶,这样你不仅能去陪你儿子,还能让他吃官司。”
丁翠云低眉顺眼,小心地看了她一眼,“是。”
“……”
捋出头绪了。
因为冲突正好发生在她家,她喷了牛大力,偏偏她是牛家的恩人——这两人刚吵出火星子,被她给浇灭了。
杜蔓枝哭笑不得,这算什么事啊。
“你觉得只要下去陪儿子就行了?别忘了你在阳间无亲无故,你活着还有人惦记昌儿,你走了,谁惦记你?到时候你们娘俩抱团,都是被欺负的小可怜,毕竟连个给你们烧纸的人都没有。”
丁翠云懵了:“啊……”
“你这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你怕你儿子没吃没穿,给他烧啊!怕他被欺负,你找我啊!”
杜蔓枝默念着不气不气,就当日行一善。
趁丁翠云陷入深思,她逼着丁翠云答应这段时间跟在她身边。
客栈那边,她会和掌柜的说一声,不用去了。
丁翠云就在她这儿帮忙收拾屋子,还有洗衣做饭,两人份的活肯定比之前轻松。
包吃包住。
工钱不给。
但是她会努力促成丁翠云和牛大力和离,还会定期联系昌儿托梦。
等到丁翠云恢复自由身,就不用在这边做事了。
这么一安排,丁翠云当然千恩万谢,当天就收拾了一个小包裹搬进来,带着杜蔓枝感兴趣的一盆辣椒苗。
她住一楼,一下午的时间就把其他房间也收拾得干净整洁。
这要是在现代,杜蔓枝真想劝她开个家政公司。
……
傍晚,杜蔓枝从外面回来,摸着袖子里那根银簪。
这是她在宫里跳水之后勒索来的,为了不让颜小姐乱说话。
现在她已经从小枝的身份里假死脱身了。
所以,要怎么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把簪子还回去?
路过客栈大堂忽然听说了一个消息。
颜小姐病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