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师的堂哥在那边看着弹幕一条一条拿他开涮。
真的是,无语凝噎,差点心梗。
裹着薄茧的手指在屏幕上噼里啪啦一顿猛敲,争取找回一点人民公仆的面子。
【谢谢大家关心了,办案细节不便透露,感谢理解!临近年底,扒手都在忙业绩,兄弟姐妹们出门一定要多注意!顺便给大家宣传一下我们的反诈骗app,及时下载,防骗防拐!】
【嘿,确定过眼神,这是真警察】
【语气跟前天给我打电话的大哥一毛一样】
【所以反诈组为啥专门给你打电话,楼上到底犯啥事了,说出来让大家开心开心】
【啊,也就是爬出围墙,感受了一下大千世界的美好】
【今夜月色正好,主播,再抽一个吧!】
杜蔓枝抬头看看漆黑的夜空:“蒙我是吧,行,你们再打个1,我来找找有缘人。”
又看了几个,都不是太危急的情况,她远程念经发符就能解决。
结束直播之后,杜蔓枝看向一旁很少出声的漂亮背景板,这一晚上,她都忙着跟网友互动,说起来,挺冷落他的。
想想刚才有多少妹子刷礼物是为了九千岁,杜蔓枝有点不好意思了。
“很无聊吧?”
九千岁微怔。
“不,听起来挺有意思……原来你平日里一个人的时候,是这么过的。”
杜蔓枝弯了弯眼睛,语调轻快。
“你知道直播吗?好像也就是这几年越来越火了,我是真的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去做主播……不过也就是一开始不太适应,其实,能和这些人说说闹闹,我也很开心。”
她独自来到这个历史上不存在的朝代,来了没多久,还不至于像柳雁那样担心忘记自己的根在哪里。
可她偶尔也会想念那个世界便利的生活条件。
在那边与人相处,会自在很多吧,很多时候她不需要一句话听八个音,也不会经历或旁观那么多的身不由己。
做人要知足,从跨界直播这一点上,她的开局,又比同为穿越者的柳雁幸运太多。
杜蔓枝上次就试探过,柳雁只知道穿越,不知道穿书。
她暂时没有向柳雁透露剧情。
也许将来她还会遇到其他的穿书者?
谁知道呢。
九千岁诚实地摇头:“这个,直播,或许是你们那边的时兴玩意,闻所未闻。”
他转过脸时,藏了一晚上的月亮恰好从云层里探出一线,月华落在这片楼阁,衬得他眉眼如画,恬静温柔。
可他接下来一开口,就毁了她赏月观美人的好心情。
“这几年,我一直没放弃派人找穿越者,但是总会有人抢在我们前面,把疑似的人带走,所以至今一个也没找到。”
杜蔓枝笑容淡了下来:“你找穿越者干什么?”
九千岁目光坦然:“我需要你们的学识。”
杜蔓枝抬起眼,眸光彻底没了温度。
“是么,可是我听说,从前也有人说过类似的话。烦请你回答我,那些为他奉献过学识的人,他们的尸骨现在葬到哪里去了?”
大乾是个看起来还凑合的国度,它由将领起义开始,成就了新的王朝。
然而它的开国君主是个过河拆桥的小人,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利用穿越者为他的事业开疆辟土,利用完了就把他们骂作异端,送上火刑架。
这种人根本不配得到穿越者的信任,他不配!
九千岁给了她一个意外的回答。
“西北。”
杜蔓枝愣了几秒,“你说什么?”
他的态度无比认真:
“有人悄悄为他们收敛尸骨,后来找机会运到黄沙关,那些骨瓮就埋在精锐营西面一百米的百年银杏树下。”
“你怎么知道?”
“埋的时候我在场。”
“……?”
他顿了顿:“异士堂客栈里有个叫小喜鹊的,当年领命送骨瓮去黄沙关的将领姓喜,是小喜鹊的爹。”
至此,直播时他们之间轻松默契的气氛已经消散无几。
杜蔓枝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九千岁,常七……我知道这是个假名,你现在说这些是想告诉我,你的出身,在西北军?”
她的手看似随意地搭着伏听剑。
“异士堂还有个姓牛的犟脾气,我听说,他爷爷是追随定国公的一员猛将,定国公退隐之前,守的就是西北。”
“你说巧不巧吧,力堂的两个大块头,祖上都是跟着定国公混的,那你呢?”
杜蔓枝见他不接话,直接问:
“或许,我该称你一声,卫七公子?”
定国公是开国元勋之一,也是元老里面死得最惨的一个,大乾皇室抄家灭族的传统就是从他家开始的。
定国公姓卫。
保家卫国的卫。
九千岁倒是真真切切地被她惊讶到了:“我不曾告诉你八字,这也能算出来吗?”
杜蔓枝心里嘀咕,我算别人的命可能需要八字,算你的就省得那功夫了。
神石入世修行,不经历一番苦难,怎么能算渡劫?
书里如果有谁家这几十年过得是公认的惨,全家只剩他一个活口的那种惨,可能性就很高了。
再说这人吧,长得好,气质好,脑瓜子好使,武学天赋高,在前朝弄权,在后宫安插眼线,养着西北将领的后代,抱怨大乾官员贪钱的时候顺口就提到军费。
恨皇室,恨贪官,又迟迟不对皇帝动手,八成是有其他目的——比如说,逼他给某些冤假错案下令平反,下罪己诏。
把这些条件组合起来,剧情在手,她再猜不到他的底,那她白看这本书。
“行了,七公子,我不喜欢绕弯子,今天正好说到这了,咱们就摊开说明白吧。”
九千岁拱手,谦逊道:“卫家已是过去,也从来没有过七公子,就叫我沉锋吧。”
玄宗皇帝有句诗说:“沉烽静柝八荒宁。”
烽火熄灭,柝声寂静,盼的是边疆安定无战事。
杜蔓枝微微失神。
定国公戎马一生却不得善终,她以为那该是一个不懂变通的粗人,可是在他子孙的名字上,透露了老爷子的胸襟和格局。
“好名。”
对方似乎有些期待地看着她。
杜蔓枝知道他的意思,假装没看出来,还是没跟他报出自己的全名。
“我,穿来的,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叫小枝,她嫌这里的日子太难熬,去我那边重新投胎了。”
九千岁,或者说卫沉锋,安静地听着。
“我是被婆婆捡回家的,跟她学艺的第一天,她说,不要用我所学的东西去做坏事。我问她,如果别人欺负我,我用这些手段对付他,算不算做坏事?”
“婆婆说,做与不做凭你本心,对与错,百年之后交给判官裁定。”
她指向夜幕中的一座宫殿。
那里住着刚从承恩公府接回来的嫡公主湛舒华。
“如果我没有穿进来,小枝的死就会被她利用,被世上那些庸人俗人挂在嘴边,变成攻歼你的一件武器。”
卫沉锋唔了一声:“怕是伤不到我。”
杜蔓枝不客气地嗤道:
“别人这么干是伤不着你一根毛,她就不一样了,天命之女啊,人家重生回来就是想过逆袭的人生,不先要了你的命,她怎么当女皇?”
卫沉锋:?!!
打交道这么多回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冷静自持的九千岁瞳孔激烈地震。
杜蔓枝本着给女主添堵就是让自己舒服的原则,把书里反派受挫的剧情挑挑拣拣地跟他说了。
看着这家伙表情变幻不定,她感觉……
一个字,爽!
原来给人剧透是这么好玩的一件事。
她总结道:“所以说,在打压主角这方面,我们是坚定的盟友。”
卫沉锋恍恍惚惚:“我,是反派?”
他反思了自己将近三十年的人生。
一半在边关苦学兵法和武艺,另一半在狗皇帝身边卧薪尝胆,当着让人唾骂的皇家走狗,培养属于他自己的人马。
要说落网的朝臣恨他,他能理解。
没想到,最嫌他碍事的,竟然是深宫里看似最与世无争的公主。
天命之女?
主角?
卫沉锋只觉得匪夷所思,甚至有点想笑。
“她想登基?”
“凭什么,是凭她在朝堂上只有承恩公府一个拥护者,还被她带累,凋零潦倒?”
“还是凭她十年来读的是启蒙书和唐诗宋词,学的是刺绣女红和打理宫务?”
“她是文能经史策论精通,还是武能马上定乾坤?”
卫沉锋觉得荒唐极了。
“即便她有通天的能耐,她又想怎么说服满朝文武,怎么盖过她那几个弟弟?”
“从古至今,只出过一位窃国复归还的则天皇后,她有哪一点配和则天皇后相提并论?”
“你说我们都活在一个话本里,那么这个话本的作者,未免太过猖狂!”
到后来,他竟生出些许怨愤。
自己又做错了什么,要被那个狗屁不通的家伙一支笔安排来去?
他偏要让狗皇帝亲口为祖父平反,偏要把湛家的江山把持在自己手中,让那老匹夫黄泉路上走得都不安心!
即便背上乱臣贼子的骂名,他也要为祖父拿回卫家该得到的一切,为那些无辜被埋葬在雪里的将士们讨个说法。
他站在楼阁之上,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像一只乘风欲上九重天的鹰,撕破了温和的表象,露出坚硬桀骜的骨骼。
“我不服。”卫沉锋垂眸看她。
“如果那是我的结局,我今夜就去手刃了她,看看所谓的天命之女会不会流血,血流光了会不会咽气。”
话音未落,云层里劈出一道巨大的电刃,直指紫禁城。
他的黑色大氅突然断开了束绳,被狂风不知带往何方。
修长的身材平日里称得上伟岸,天威之下,只显得单薄。
凡人的渺小在此刻显示得淋漓尽致。
杜蔓枝默默抱着剑起身,与他并肩遥望雷霆,心情却是出奇的平静,带些调笑的口吻。
“你看,它发怒了。”
卫沉锋浓黑的眸子里倒映着紫色电蛇,一条一条,都压不住他的怒火。
他自己或许没注意到,旁观者的杜蔓枝看得一清二楚,从他心脏部位窜出浓密的黑色能量流,就像在他身上开了一朵绚烂无比的罪恶之花。
杜蔓枝慢悠悠地眨了眨眼。
反派觉醒了。
原着作者会不会知道呢?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虚张声势的雷霆,看见一个难辨面容的女生。
又或者是个男生?她也不知道,但她知道那人一定在着急地打开文档,检查,看清楚发生变化的是哪些内容。
再想想有没有办法补救,把剧情拉回原有的路子上。
她眼见笔走龙蛇,无数文字被赋予规则的力量,试图裹挟他们,让他们按照作者的意志去说,去做。
然而她是一个外来者,这本书的规则束缚不了她。
至于书里的九千岁,哦,他也不是普通人啊。
白婆婆不是说了么,他是她的宿世姻缘。
前生他如果是酆都山的一块石头,也许她就是每天做功课的路上经过这块石头的青宫仙娥?最近她总是做类似的梦。
“幸好是你。”杜蔓枝由衷地说。
卫沉锋侧目:“为什么?”
“因为是你,因为你在宁飞鸾面前出手帮我,因为你身上的东西在保护你。”
杜蔓枝指引他去看云层里那双忙着敲敲打打的手。
“她想让你回归正轨,但是,做不到了。”
卫沉锋面无表情,右手从心口奋力撕下黑色能量,一段又一段,似乎没有尽头。
他觉得大约够用了。
就把它们揉成一支长矛。
矛头直指云间那双虚幻的巨手。
杜蔓枝微微一笑:“需要帮忙吗?”
“我们,难道不是盟友吗?”卫沉锋挑眉。
“当然是。”
她的柔荑轻而坚定地覆盖在他手背上。
这些天来积攒下来的灵力,毫无保留地倾泻,化作一把天青色长弓。
张弓。
调整角度。
乌黑长矛无声地撕开夜幕。
他们仿佛听见一声娇软的惊叫。
还有连续不断的碎裂声。
“那是什么?”卫沉锋疑惑。
杜蔓枝无辜地摊手:“你书写文字用的是纸和笔,那边用的是电脑,有机会我请你听听电脑屏幕碎掉的声音。”
卫沉锋唇角缓缓抬高,他欣喜于雷霆顿消,云开月满,那一击用掉的能量大概够给伏听剑充能几百次,但他一点也不心疼。
这是第一次,他真切地感受到把握自己命运的感觉,这样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