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蔓枝一出宫门就去了那家酒馆。
路上遇到熟人了。
赵铁和柳雁各领一队锦衣卫,押送的人她也都见过,分别是酒馆地下的刺青师和他的学徒们。
他们耷拉着脑袋,满是血污的衣服上摞着百姓扔的烂菜叶子和臭鸡蛋。
其实周围的百姓也不知道他们犯的什么事,只是隐约听说酒馆地窖里藏了一伙歹人,正好旁边就是菜市场,最不缺的就是烂叶子,顺手捡起来就扔。
“错了……”
杜蔓枝打量着一脸沮丧的“刺青师”,默默在心里说道。
柳雁目光如鹰隼一般在四周巡视,偶然落在她脸上,露出微不可见的笑容,算是跟她打了招呼。
杜蔓枝朝她做了个手势,表示自己要进这家酒馆。
柳雁不愧是穿来的,酒馆周围不但被她设了警戒线,还有多人站岗,就很有警匪剧的味道。
那边柳雁和赵铁耳语两句,大步走来。
“你要下去?找人?”柳雁语速很快,“这里我们已经搜过几遍,里面乱糟糟的,人都被带走了!”
杜蔓枝说:“不一定。”
柳雁一皱眉:“你是说,还有我们没搜到的地方?”
杜蔓枝无声地摊开手。
柳雁凑上去一看,是个巴掌大的小纸人。
纸人平躺在她掌心,睡醒了似的,缓缓爬起来,并脚,朝她们敬了个标准的礼!
柳雁瞳孔地震:“哇……”
这个三十岁的大女人在这一刻仿佛回到童年,眼神就像遇到了一个新奇的玩具,更难得的是有人愿意逗她开心。
杜蔓枝抿嘴笑了笑。
“给你变个戏法,看你最近累的,黑眼圈都这么重了。”
柳雁苦笑着摸摸脸。
青黑的眼圈和枯黄粗糙的脸,写尽了连日加班的疲惫与焦躁。
“事赶着事,就没有忙完的时候……听说这间酒馆还是你实名举报的?把这里查出个头绪,我大概就能放两天假了。”
见她言之凿凿,认定现场已经搜完了,没有遗漏,杜蔓枝坦白地说:
“我要下去找个人。”
柳雁脱口而出:“底下还有人?!”
“嗯,还有些罪证,是你们没搜到的,需要的话,我带你去看。”
“你怎么知道?”
杜蔓枝捏着纸人:“它们告诉我的。”
她那天跟进去,觉得刺青师和蛊师的话题转变得太快,内容很没营养,就好像他们知道有人在旁边偷听,故意说给她听的。
她当时就怀疑底下有类似监控的东西。
那天她身上贴着隐匿的符纸,底下的人看不见她,也没有兴师动众地搜。
假设他们知道有人在旁边,就说明底下有个东西,对活物很敏感。
于是她悄悄撒了一些纸人,藏在酒坛之间的空隙里。
纸人单薄,体型小,可以贴着墙行走,不容易被人注意到,关键是没有活人的气息。
表面上她是走了。
可是这些纸人每一个都可以是她的耳目,代她查探底下发生的事。
她知道夜明珠在她走后变了颜色。
知道蛊师立誓要杀她。
知道刺青师把蛊师领到暗室。
知道那里有堆叠成山的尸体。
还知道它们都成了蛊虫的养料。
所以,后来在山上,她才会肯定地说蛊师的虫子有一股尸臭味。
死者的残念也是因此缠着蛊师不放。
……
锦衣卫查抄酒馆的速度很快,可这毕竟是别人的地盘,难免有些隐秘的地方,是外人发现不了的。
杜蔓枝领着柳雁直奔暗室。
她一脚踹开暗门,恶臭袭来,还有强烈的蜂鸣声。
杜蔓枝迅速把柳雁拉到身后,先让那铺天盖地的蝇虫飞出去。
柳雁忍着恶臭进去查看。
“这……这么多,都是人骨!”
柳雁惊呆了,她很久没见过这么惊悚的画面。
支离破碎的骨架,到处都是,很多还挂着腐汁和血液,米粒大小的蛆虫在骨头上蠕动着,享用着最后一点残汁。
杜蔓枝递给她一块香料浸过的帕子:
“有两个学徒聊天时提到流民,我怀疑,死者之中有很多人是逃难来的。”
流民的户籍不在这里,人际关系不稳定,样子都是一致的邋遢。
人多了少了都不会引起周围人的重视。
所以更容易变成失踪人口。
用失踪人口进行各种不人道的研究,这是天师府常用的手段。
比如刺青师,他需要用皮料精进手艺,需要“人偶”供学徒练习,材料呢,从哪来?
柳雁是第一次听说这个组织,当即黑了脸,因为瞪大了眼,隐约可见泪光闪烁,说不清是被熏的还是情绪激动。
“我宁可他们是反对大乾的前朝余孽,也不希望这是个邪教。”
许久,她才说话。
杜蔓枝很理解这种心情。
前朝余孽的刀锋只对准大乾权贵,得民心者才能坐稳天下,百姓是他们需要争取的有生力量。
而天师府不管你心向着谁。
在他们眼里,人的一个重要用途就是成为耗材。
这种对生命的蔑视,在满室白骨里展现得淋漓尽致。
柳雁咬牙切齿:“我一定把他们抓起来,一个都不能放过!”
杜蔓枝:“我会跟你们一起。”
柳雁微愣:“你们修行的人不是忌讳……”
杜蔓枝抬眸。
清清冷冷的眸子里透出固执的意味。
“天师府供奉着两只鬼王,我都打过交道,可惜都被他们跑了。”
“活人犯法,你们负责。”
“这些不是人的东西,我来。”
她眸光如箭,勾魂索当作长鞭,猛然转身抽向角落里的空气!
抽的明明是空气,却传出真真切切打在肉上的响声。
柳雁下意识拔刀挡在杜蔓枝前面:“谁!”
被勾魂索抽成两半的符纸突兀出现,无力地落在地上。
随之浮现出一道精瘦的身躯。
男人脸上、脖子上都有刺青,有的猩红,有的发黑。他瘦得能看出骨骼轮廓,在地下不见日光,皮肤白里泛青,形同恶鬼。
柳雁寸步不退,留意到男人心口有起伏,顿时肯定了:“你是人!”
男人冷笑着不说话。
散乱的头发里扬起一张熟悉的脸。
杜蔓枝淡淡地说:“你很聪明,提前给自己准备了一个替身。”
“还不是被你发现了?”刺青师声音粗噶,充满恨意地盯着她,“贱人,你们毁了我的作品,你们都该死!”
“我本来想让你们多活一阵子。”
“地狱无门,你们非要闯进来!哈哈哈,既然你们已经下来了,那就别走了。”
他打量着杜蔓枝细腻的冷白皮,眼神贪婪,忍不住朝她纤细脆弱的脖颈伸出右手。
“好漂亮的皮子……给我,都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