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目光交接，在空气中停了半晌。
直到有锣鼓声愈来愈近，阮娉婷那道僵硬的神色才往阮卿身上抽离回来。
方家如今正得陛下看重，方霖娶亲本应也是大事，可今日来的，却是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厮，套了件褐色长袍就从宽道上奔来，身后亦跟着接亲的队伍。
一阵风沙卷起，直吹得那接亲仪仗被迷了眼睛。
小厮定了定脚，想起方霖的嘱咐便又满脸堆起笑来进了府。
阮娉婷将团扇轻轻一歪，果看见一群人敲锣打鼓的进了大堂，可本应来娶她的那位并没来。
在他们大晋，只有身染痼疾病得糊涂了才不得已要去请个人替代求娶。
她本是不稀罕方霖这位所谓的新郎官，可眼下方霖身子康健得很，何曾到了一病不起要请一个小厮来替代迎亲的时候？
这分明是并未将她的脸面放在心上。
她不复方才从容，脸色难看至极，“即便乡间迎亲，新郎也会来，你们只派个小厮顶上，与盲婚哑嫁有甚区别？”
“更何况，我堂堂的尚书府二姑娘，岂可如此受辱！”
小厮看着年纪有些小，听见这话倒也没被吓住，只讪讪笑了声，道：“二姑娘莫恼，实是公子抽不开身，这才命小的来接亲。”
他顿了顿，脸上的笑意不减，“大公子准备的三十八抬聘礼已悉数送了过来，还望二姑娘早些上轿，莫误了吉时。”
阮娉婷放下团扇，微微眯起一双眼打量着他。
这小厮一嘴话说得漂亮，定然也是方家授意的，可这场婚事不仅仅是她这位尚书府二姑娘的，也是方霖的。
只喊个小厮来接亲，未免也太伤脸面。
方家正得陛下看重，此时定做不出来这种事。
眉眼里的鄙夷变成惊诧，阮娉婷一双眸子忽的望向阮卿，“你让方家答应娶我，是不是以此作为条件来羞辱于我？”
方霖即便不喜她，可也不可能在这般节骨眼上令她难堪。
阮卿面色如常的瞧了一眼那小厮，才微微牵出一抹笑望着阮娉婷正欲说话，却被身旁坐着的阮少初打断了。
“胡闹！卿儿自你婚约将近，一直替你准备婚事，当初将此事定下来也全然是方家的意思，卿儿如何会左右新郎的决定。”
他一脸怒容的望着对面一身红嫁衣的人儿，想起了当初阮娉婷与方霖私会之事，本是气不打一处来，可念及今日阮娉婷大婚，生生到嘴的话也被噎了回去。
“今日姑爷未来，想必也已在府中候着了。”他看着阮娉婷，方才皱起的眉平了些，接着道：“早些出去吧，日后与姑爷有商有量，事事和顺些。”
大喜的日子，阮少初的脸色看上去却并不太好，好似夹杂着乌云，又藏着些星星点点的不满。
有仆妇斟了盏茶递给阮娉婷，本是想让她敬了两人，这礼也就稳稳当当的成了。
可众人没想到，下一瞬，本应敬给阮卿的那盏茶却被用力摔在了地上。
胸膛因着剧烈的呼吸而起伏着，阮娉婷被气笑出了声，她冷眼看着阮卿，道：“幼时我便日日学你，本觉得终有一日，这嫡女的尊荣也该轮到我的头上来。”
眼里的不甘愈发明显，她望着阮卿，“你坐高台，你受尽疼爱，可有曾念过我这个庶妹的时候？风水轮流转，可硬是转不到我这里来。”
说到这，她冷冷笑了声，道：“今日我成了方家妇，成了人人敬仰的方家大娘子，从前没在大姐姐这里得到的，往后也不会少。”
“这茶......”她粗粗扫了一眼地上的碎瓷片，好笑道：“敬不敬你也就无所谓了。”
无视于身侧仆妇的哀求和阻拦，她重新拿团扇掩面头也不回的跟着小厮出了府门。
如此的不合规矩一时没传出来，还在外院吃席的宾客们倒乐得其所。
府门外的人群如潮水般，因着方家派来的人围着一时竟也没怎么散去，反而又多添了些。
凉意习习，风声和喧闹声在阮娉婷的耳边窸窸窣窣不停的响，脚步顿在轿子前，她偏了偏头，眼睫忽闪，下意识的便往一抹缥碧色身影望去。
明明那道目光似躲在人群里，可她很确定的是，那双眼里分明有着她不曾见过的异样眼神。
有落寞，也有隐忍。
如今她是新妇，她实在想不明白这样的目光为何会出现在一个陌上人的身上。
“大娘子，小心些。”身边的仆从微微躬身掀开轿帘。
周遭一片热闹，她回了回神，一手搭在丫鬟手背上正要上轿，余光便瞥见那抹缥碧色身影好似向她奔来。
直到她定眼看去，方才那道藏着落寞和隐忍的目光转而变成了埋怨。
而此刻，姑娘正提着裙角推开人群几步便站在她面前，还不等她反应，便拉住她的手道：“阮二姑娘，您光耀玉润，面若桃李，可霖哥哥先前只心悦晓芙一人的啊，霖哥哥他骗了您，他只是想让他的青云之路上多些助益。”
姑娘衣饰简朴，月淡修眉，满头挽起的乌云髻上只簪了一根玉钗环并几朵绒花，可纵是这样，也瞧得出来这姑娘生得清婉不俗。
或许是因为连日来的难过，姑娘一双眉眼看着实在疲累，眼下更是多出了好些乌青。
从前方霖对她讲过的那些誓言又一一重现在脑海里，只甫一见到阮娉婷，这位尚书府二姑娘，逼得她不得不将那些情话埋在心里。
阮娉婷移开团扇，在见到贺晓芙的时候，她便是惊诧了半晌。
片刻，她甩开姑娘的手，一脸嫌恶道：“放肆，哪里来的闹事的人，还不快给我赶走！”
她没见过贺晓芙，也不知道方霖以前便有了意中人，只以为面前的姑娘眼热于她跟方霖的婚事前来闹事罢了。
她微微抬眼，身后就有仆从上前来要赶贺晓芙走。
扑了脂粉的眉眼里尽是嘲讽与鄙夷，一眼望去，竟与那一身的大红嫁衣有些违和。
贺晓芙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嘲弄。
“阮二姑娘深信霖哥哥晓芙无可辩驳，可晓芙却有一物件以证明霖哥哥与我青梅竹马，儿时情意。”
众人围着的尚书府府门前，那道缥碧色身影站着，于对面那一身红衣而言，看着格外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