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春的话让水溶清楚的明白了现在的形势。
形势就是,不管这新政是不是真的先帝遗志,也已经是先帝遗志了。
两位曾任和在任的内阁首辅说是,代表新党即使想要反对也不好当面打脸。
太后和她最信任的楚国侯说是,代表依附他们的势力,比如新贵之流,想要反对也不敢反对。
而另外三位阁老的表态,则对应大多中立者至少也持观望态度。
最让人头疼的,就是向来在朝堂上战斗力最强的清贵们,因为后续举措的受益最多,也大多不反会再持反意见。
也就是说,除非新政推行过程中有什么波澜,引起朝野震动。
不然,这新政就是先帝遗志。
想到这些,水溶也只能暗叹一声,随后默然退回人群之中。
如今的形势下,他即使再说什么也都没用了。
只能回去从长计议,再想想其他办法了。
可显然,留给他的选择则已经不多了。
开国一脉硕果仅存的人见此,一时也有些沉默。
山东两桉还历历在目,牵累的老亲不计其数。
只剩他们这些人,想要反对也力不从心。
一时间,不少人都只能在心暗骂景顺帝。
因为他们相信,这真的是先帝遗志。
毕竟,景顺帝生前就已经在打压开国一脉。
只是囿于天泰帝的余威,才没有真的动手。
如今这爷俩先后归天,再没了束手束脚的理由。
再加上山东两桉又才勉强了结,正是开国一脉最为虚弱的时候。
作为帝师的两人,想完成先帝遗志也就顺理成章。
而备受太后信任的那位小阁老,尽然也是新政的支持者。
这就代表了太后的支持。
所以他们都知道,大魏的改革已经摆在秃子脑袋上的虱子。
而他们这些开国勋贵,显然就是众多虱子中的一员!
果然,在内阁达成一致之后,再也没有人出言反对。
元春代宣治帝下了旨意,将后续举措一并名发天下。
这边,北静郡王水溶朝一众开国勋贵使了个眼色,看到的人微微点头,随后便相互转达。
显然是约定了一会儿的见面。
水溶急匆匆的出宫,刚要上车,却见到一个身影!
他微微愣了一下,便迎了过去,拱手道:
“忠靖侯许久不见,不知今日可有闲暇,咱们找个地方坐坐可好?”
史鼎被拦住去路,顿时微微皱眉。
不过听到温润如玉的声音,连忙挤出个笑容,还礼后道:
“郡驾好意史鼎本不该拒绝,只是明日我就要回西南了,还想和家人团聚,下次我再回来一定登门拜访。”
在景顺帝时期,史家兄弟就早早投靠了景顺帝。
除了几家实在亲戚,其余老亲除了逢年过节基本的礼数,已经算是断绝了走动。
现在朝中形势对开国一脉不利,史鼎如何会同他们再有什么联系?
这样明显的敷衍,显然让水溶有些下不来台。
不过他却丝毫不见恼怒,反而满是遗憾的道:
“既然如此,就不打扰了。”
说完,他还让开路,示意史鼎先走。
史鼎虽然有些诧异,却没有犹豫的拱手道:
“多谢郡驾体量。”
说完,他便匆匆上车,还低声吩咐长随道:
“去城北楚国侯府。”
“是。”
长随应了一声,调转马头离开。
后面的水溶一脸笑容的目送,心中正想着,明日要带人过去送送史鼎,到时候在谈应该也不算晚。
没想到,史鼎的马车却往侯府往相反的方向走了。
这不由让水溶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另一边,冯一博才一刚到家,正想去找李守中谈谈,门子就过来通报:
“大爷,史家的忠靖侯刚刚来访,此时就在门厅侯着。”
“哦?史家来人了?”
冯一博毫无意外,脸上还挂着笑意道:
“你让人先将他带到正堂,说我回去更衣之后马上过去。”
“是。”
等冯一博换了便服,来到正堂!
还没进门,他就笑着高声道:
“哎呀呀!叔父前来有失远迎,实在是冯渊的罪过。”
史鼎问声知道是他来了,连忙起身相迎,拱手的同时客气道:
“哪里哪里!是史某人不告而来,实在有些唐突。”
冯一博连忙扶着史鼎坐下,笑着道:
“按理说,叔父回了都中,本该做晚辈的前去拜见,实在是年前年后的,礼部那边脱不开身,还望叔父不要怪罪。”
史鼎微微起身,再次拱手道:
“楚国侯折煞我了,您的大名史某人早就如雷贯耳,可惜我一直在西南驻守,无缘得见,所以今日才冒昧前来,蒙楚国侯不弃,终究有缘得见,但愿没有耽搁楚国侯的正事。”
冯一博连忙将他按住,自己也坐到主座之上,摆手道:
“叔父客气,除了宫里的事,哪还有什么比见叔父更重要的?”
说着,他给自己倒了杯茶,随意的啜了一口,又道:
“说起来,贾史王薛四家同气连枝,内子出身薛家,叔父自然也是冯渊的长辈,咱们就别互称侯爷了,叔父叫我一声一博就好。”
这是从宝钗这边论的。
若从黛玉那边论,应该喊舅舅。
史鼎闻言,笑着点头道:
“既如此,我也从善如流,托大叫一声一博了?”
冯一博摇摇头,带着一丝嗔怪道:
“叔父本就是长辈,哪里来的托大?”
见他如此,史鼎笑了笑了,也没再继续寒暄,而是直入主题,问道:
“听闻一博公务繁忙,很少接待外客,今日我一到就被迎了进来,想必一博是猜到我的目的所在了?”
他在门厅等候的时候,见门子礼貌又熟练的送走了一批又一批访客。
唯独自己被客气的留下,还有人奉上香茗待客。
显然,这是冯一博早有吩咐。
联想到之前卫夫人所言,史鼎心中隐约有些不解。
“都是实在亲戚,自然不是外客,更何况叔父久不在都中,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冯渊哪敢拒之门外?”
冯一博笑着遮掩两句,又话锋一转道:
“当然,对于叔父此来,我确实有些猜测猜,只是还不知到底是为哪一桩事了。”
显然,这是在试探史鼎,是否对新政的事有什么想法。
还是只为了史湘云的事。
史鼎闻言,笑着道:
“你我都是实在亲戚,大过年的,自然是为私事而来。”
他对新政的事避之不及,自然不想多谈。
不然被这位太后的亲信盯上,拿史家开刀怎么办?
冯一博点点头,表示理解,又问道:
“史大妹妹那边可知道此事?”
他虽然有意将史湘云收到外室,但也不想强人所难。
毕竟,史湘云虽然平日一副大咧咧的模样,却也只是个才及笄的小女孩。
万一因此再寻死觅活的,就不值当了。
史鼎微微皱眉,觉得冯一博这话问的有些离谱。
闺阁女子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湘云知道不知道又能如何?
不过他又想到,冯一博曾言是为了补救湘云求他办事没办成,才会提起东海郡的提议。
想来,这可能就是想取得湘云的谅解。
史鼎想到此,便也不再隐瞒,苦笑道:
“说来不怕一博笑话,本来我和她婶娘是想在都中或是金陵那边,为她再觅佳婿的,可她从她婶娘那里听了你的建议之后,就起了远走海外的心思。”
冯一博闻言,心中大定。
或许湘云是心灰意懒,不想背负命硬克夫等名声苟活一生。
也可能是向往自由,想出去见识一下广阔天地。
总之,她是愿意去海外的。
这就好办多了。
史鼎顿了顿,似乎觉得这样说让湘云有些掉价,又忙补充道:
“说起来,这孩子也是命苦,我大哥大嫂就这一个女儿,无论如何我也不想她受到半点伤害,所以这些年我虽不在,她婶娘却也是竭心尽力,只是没想到啊,唯独在亲事上失了手。”
说到这里,他不由叹了口气,才继续道:
“唉!这孩子从小就格外懂事,恐怕也不是觉得没有颜面留在都中或金陵,而是怕拖累史家的名声,才会想要远嫁海外。”
这个可能冯一博倒是没想到,不过听起来似乎更有道理。
毕竟,这个时代很多人对于家族格外看中,甚至超过自己本身!
比如,当初有机会跟他走的元春。
冯一博点点头,表示理解,又道:
“林家妹妹和内子也多次和我说过,史大妹妹的经历确实让人怜惜。”
他先拿黛玉和宝钗垫了一句,随后又话锋一转,劝慰道:
“不过去东海郡也未必如叔父想的那样辛苦,去了那边相比留在都中随便嫁了,定然要好上太多,别的不说,只说东海郡王对女子很是尊重,很多事情都是她两位夫人代为处置,如史大妹妹这样秀外慧中,又才思敏捷的大家闺秀,在那边一定备受重视,到时候人尽其才,也不枉史大妹妹这些年在闺中读的那些书。”
这话肯定是实话。
东海郡如今有钱人家不少,可秀才依旧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即使他兴办了不少学堂,短短几年时间也就是给青少年扫了盲。
行政公文的撰写倒还勉强,想达到科举的程度想都别想。
王熙凤和可卿虽然善于管理,可其实都读书不多。
后去的几个丫鬟也只是认得几个字罢了。
如探春和湘云这样的才女过去,可以直接文化司挑大梁了。
史鼎闻言,还是有些迟疑的道:
“可东海郡那边毕竟是瘴疠之地,我在西南见的多了,知道这些苦楚的……”
在大魏看来,东海郡就是不毛之地。
哪怕在西南驻守的史鼎,心中也觉得东海郡还不如西南。
即使是郡王府,也不会比他在西南的生活环境强多少。
冯一博一听,便笑着道:
“西南我虽然没去过,但在文献和奏折中也有所耳闻,和西南的崇山峻岭,草木茂盛,虫豸横行不同,东海郡王府所在之处,是一处风景优美,四季如春的盆地,如今也已经被开垦出来,没了那么多野兽虫豸的侵扰。”
听到四季如春的盆地,久在西南的史鼎就想到了蜀中。
这时,又听冯一博继续道:
“再加上东海郡王大力发展医学,在新城建了东海医学院,每个村镇都要派人求学成为村医,又约束百姓不许喝生水等,种种措施施行之后,瘴疠的影响大减。”
吹东海郡,冯一博是专业的。
毕竟这些举措,都是他根据前世的经验想出来的。
而听到这些举措,史鼎不由眼睛发亮,还微微起身,很是急迫的道:
“哦?这样真的有用?”
他在西南多年,瘴疠一直困扰着驻军和本地土人。
如果能解决这些问题,那定能让土人彻底归心!
“叔父回去不妨尝试一下,不过两边毕竟地势不同,作用肯定会有些,但想必还要因地制宜才好。”
冯一博自然不会把话说满,只含笑看着对方。
听到这样的回应,史鼎也冷静下来,点头道:
“这倒也是,毕竟这样的问题存在了几千年,若是能轻易解决也等不到我去做了。”
冯一博见他如此,才笑着道:
“稍后我可以为叔父列个条陈,不管如何,尝试一下总是好的。”
“那就有劳了。”
史鼎点点头,就不再纠缠此事,而是绕回湘云的事,道:
“本来,我和她婶娘都是不同意的,毕竟我大哥大嫂就留下这么一个女儿,就算我舍出老脸,也会为他找个如意郎君。”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又道:
“可今日朝会之上发生的事,让我明白,就算她留在都中或是金陵,怕也难得周全,说不定,最后还是史家拖累了她。”
史鼎此来,确实是为了史湘云的事。
不过,见了冯一博的态度,他就知道这事问题不大。
所以现在正事谈妥,便忍不住开始旁敲侧击,想从冯一博口中试探一下朝廷对史家的态度。
说完这些,他又难免有些心虚,便继续找补道:
“所以我今日来你这边,就是想问问,东海郡那边实际情况如何,如今听了一博所言,我也可以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