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大半辈子,吴曼儿从来不知道,她会有这种五雷轰顶的感觉!怎么说呢,这一瞬间,她只觉得浑身上下的汗毛都陡然立了起来!毛骨悚然!
一个人的认知被推翻是什么感觉,大概就是吴曼儿这样的了。
“不,你,你骗我……”
那个女人,她明明只会用高高在上的眼神看着自己而已,怎么可能会为自己考虑?!即使内心不断否定,可情感上,吴曼儿从未有这么清楚过,李鄱,没有骗她。脑袋低垂,抓住栏杆的手背上也绷出一根根狰狞的青筋。
冷冷的看着吴曼儿,他自认对自己的妻子知之甚深,现在才知道自己不过是个睁眼瞎子罢了。不过,即便怎么眼瞎,他也能看出来现在的吴曼儿究竟有几分真心,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更加失望。
“……我真是不敢相信……都到这个时候了,你居然还在做戏,”终是难掩失望,李鄱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浑身血迹看起来分外可怜的吴曼儿,“我与你好歹也是将近二十年的夫妻了,对你也算了解,你真正震惊不信的时候,可不是这个表现。你只会愈发冷静罢了……”
握着栏杆的手微微一抽,吴曼儿缓缓抬起头来,脸上果然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儿痕迹,所以,她那略带了一点儿哭音的声音,果然是在骗人啊!
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就算现在真的知道真相,对于吴曼儿来说,也不会改变任何事情,难道因为知道当年程氏做过的事情,她就不会杀她了?或许吧,只不过,是误会也好,造化弄人也罢,反正,她这么多年投入情感的对象是李鄱,所以,这一点儿,到死也不会变。所以,从始至终,她真正在意的人,也就只有李鄱而已。其他人,都可以不论。
然而,李鄱却绝对不会这么想,他只是看着眼神狂热中带了些极致冷酷的吴曼儿,缓缓向后退去,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此刻的表情,但却让本来一直不甚在意的吴曼儿却心头重重一痛。其他的她都可以不在乎,但唯有所爱之人厌恶惧怕的眼神,才是世间最锋利的刀,刀刀见血,剔骨割肉,痛彻心扉!
“我从未想过,你这么让人厌恶!”
“现在看见你,我只觉得恶心!”
旁边的书簿衙役见势不对,连忙拽住了李鄱的手臂,虽说他们也是这妇人给吓住了,可也不会让李鄱继续骂下去了。不过,这李家的事儿可真够乱的啊!
“咱们还是先出去吧,先冷静一下……”
被两个衙役拉住,李鄱终于冷静了下来,整了整衣衫,真正面无表情的看一眼吴曼儿。虽则李鄱与长遥舅甥多年未见,可这一眼,却陡然有种长遥的表情意蕴在里面,看的吴曼儿忍不住心里一抽。
“你这等毒妇,看在孩子们的份上我不会休你,可是,到我死,都不想再看见你!就算我死,也不愿,不想,与你葬在一起,我唯一想要生同衾死同穴的人,只有柔漪……”
想起那人的音容笑貌,李鄱虎目中就有泪光隐隐现出,无限思恋。当年,若不是父母以死相逼,他早就随着柔漪去了,只是柔漪性烈,只怕,就算他现下死了,也绝对不会再看自己一眼了吧?
“我再说一次,吴曼儿,我这辈子,真是后悔遇见你!若是当初,我没有帮你就好了,若是当初,没有因为柔漪芸娘的请求把你当成妹妹看待就好了……”
“至少这样,她们还会有命在……活下来的人,也会是她们!”
“不!”
再怎么难听的话吴曼儿都可以接受,可唯独不能接受李鄱对他们至今为止所有一切的否定。过去的那些回忆,是她仅有的一切了啊!
“你难道不是因为看我可怜才救我的吗?难道我的命……就比不上她们两个吗?我是你的妻子啊,相公,相公……”
“比不上!”
冷酷一句落下,李鄱转身就走,他实在是不想再看吴曼儿一眼了,因为这会让他觉得恶心!李鄱那抹夹杂着厌恶痛恨轻松的眼神让吴曼儿心如死灰,身体上的疼痛虽然难受,但她曾经也不是没有遭受过,所以早就已经习惯了去习惯。可是唯独,不能接受李鄱对她的厌恶……
大牢里重新归为平静,吴曼儿瘫坐在地上呆了会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蓦的露出了一抹苦笑。
“程姐姐,原来到最后,我还是不如你……”
仿佛是下定了决心,吴曼儿缓缓抽出了腰带,在栏杆上系了个死结,然后缓缓将那颗即使狼藉也能看出些许姣好的头颅套了进去。窒息的感觉是非常痛苦的,尤其是自己动手的那种痛苦,真是只有自己才能明白到底是怎么一种感觉了。所以一般选择选择白绫的人到最后都会忍不住挣扎,无关意志,只是身体求救的本能罢了。
但吴曼儿却好像完全没有要挣扎的意思,即使有小幅度的挣动,却还是没有一点儿要起身的意思,吴曼儿系绳结的位置很低,只要她站起来,完全就可以自救。可她从始至终都没有挪动过。
在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吴曼儿的神智其实已经不清楚了,但眼前,却出现了一副在她心里存了二十多年的画面。
热烈的阳光下,李鄱有如天神降临般挡住了她那暴虐的父亲,一把拉住她的手,跑啊跑,跑啊跑,一路跨过小溪,跑过丘陵,路过沟壑,一直一直,带她走向以为遥不可及的光明……
相公……
“啪嗒”,手从栏杆上落下,发出一声细微的动静,大牢之中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从深处走出来了个步履有些蹒跚的老人,他身边还有一个同样年纪不小的,身着捕头衣装的老人,边走边叹息。
“我说老程啊,你这又是何苦啊……”
程千户一言不发,只是一径走近了去看吴曼儿渐渐冰冷的尸体,苍老的脸上表情一变再变,最终定格在了释然上。这股释然是如此难得,以至于让另外一个老人都不由自主的顿住了嘴里的碎碎念,最终变成了全然的沉默。作为老程为数不多的老友,他自然知道程家的事儿,几十年了,终于有个结果。但对于老程来说,也不知到底是福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