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跟我说这么多!自己当年种下的恶果,就要自己承受。更何况你们与我说这些有用吗?自己当年做了些什么自己心里难道没点数?!”
小少年怎么挤都挤不进去,耳边却听见一向暴躁的牛大伯说出的话,顿时愣了。当年?当年发生了什么?为何听见牛大伯的话,周围这些平日里向来和蔼可亲的叔伯婶娘都一副脸色惨白的狰狞模样?
而且,虽然牛大伯的脾气不好,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这般声嘶力竭,好像一个等待多年的人,终于等到了自己的审判一样,颇有种最后放肆的样子。总觉得,今天的大家都好奇怪啊……
“老牛,话也不是这么说。咱们这么多年的邻居,难道你就要看着我们,我们……”
“你们怎么?!”
冷冷的看着面前这些人,牛大夫一脸冷漠,他现在是个大夫,可这点儿微末的医术还是跟那个人学的。那个人多好啊,不仅教给他们生活的技术,还教给他们富裕起来的法子。这个永安,几百几千年来都没有什么变化,那些年人更是一年比一年少,这都是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穷吗?可眼前这些表面和善的人,究竟是怎么对待那个给他们带来的一切的人呢?
那双浑浊了九年的眼睛,此时却突然像琉璃一般清澈,似乎看透了人情冷暖,世间沧桑,才能有这般的透彻。一时之间,被他这双眼睛扫过的人都不用自主地垂下了眼,不敢与之对视。
“当初县君她为我们做了多少事,不仅给我们以生计,还让我们有赖以生存的本事。甚至当初那场大战,若是没有县君帮忙,我们早就死无葬身之地。可那时候,你们是怎么做的?你们竟然将她送了出去!”
“那草原是什么好地方!草原人生吃人肉喝人血,当初城门险些破了的时候,你们又不是没看见城门底下那些受辱而死的女子。可即便如此,你们也为了保全自己,生生逼的县君嫁了出去!你们别来问我,我没那么大脸面。县君回来之时,就是我向她以死赎罪之时!”
“老牛头,你这就不好了吧。”
这些人虽然是心存愧疚,然而,当这份愧疚在心中埋藏的时间太过久远,就会渐渐蔓延成一种对当事人的恨意,以及恨不得她消失的感觉。因为人是一种自私的生物,在任何条件下,他都会将事情转化为对自己有利的方面。对陆长遥的愧疚也是如此。
这么多永安人中,有一部分认为陆长遥一直那么善良,对他们那么好,就算这次回来也不会对他们有所动作。但有些人感同身受的认为,陆长遥此次回来定不会放过他们。有人就此携家逃跑,也有人不舍得离开生存已久的故土,想在这里继续等待,心存侥幸。
但是这个时候,当一个与他们都与众不同的人出现时,这些人会是什么样的反应,简直不用想就知道。然而牛大夫早就已经料到他们会有这样的反应,所以对这些人的怒目而视并没有任何感觉,反而愈发冷漠,直接将这些人轰了出去。只是转眼看见角落里那个小孩儿的时候,牛大夫的动作微微一顿,似乎是看出来他的交焦急,终是不忍,对着那孩子招了招手。
“怎么?是你娘出事了?”
那小孩儿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说了出来,“牛大夫,我娘出事了,你能不能去看看她。”
“……”
犹豫了一会儿,牛大夫最终还是妥协了,他毕竟是个大夫,做不到见死不救,虽然他大概知道这孩子的母亲为何会生病。
两人迅速赶往这孩子的家,不过片刻就已经到了。只是他们到的时候,那中年妇人已经自己坐了起来,只是脸色惨白的如同雪一般。连他们进来都没有任何反应,好像失了魂一样。
“娘,你醒了?!”
又惊又喜地奔过去,这孩子是真的担心自己的母亲,他们母子二人相依为命将近十年,没有比彼此更重要的存在,如今看见自己母亲终于没事,怎能心里不高兴?
在自己孩子的喊声中,那中年妇人终于醒了过来,只是脸色依旧十分难看,在看见牛大夫时,瞳孔忍不住收缩了一下,随即就是一阵苦笑。
“牛大夫,你来了。我这一条贱命,真是担不得你这么操劳。”
“知道就好,若不是看这孩子懂事,你以为我会过来。”
虽然嘴里有些得理不饶人,可牛大夫依旧拿出了银针,给张夫人扎了几针,显而易见的,这妇人的脸色好看了几分。
在牛大夫给自己扎针的时候,中年妇人几番动了动嘴,还是没说出话来,最终挥手让自己的儿子出去,才低声道。
“牛大夫,她,要回来了……这是真的吗?”
“怎么,你不想让她回来?”
听见她说这话,牛大夫像是真的生气了,直接收起银针,转身就要走。那中年妇人连忙阻拦,他并不是有意要这么说,只是被这个消息震慑了心魂,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而已。不过看见牛大夫这个反应,不用问就知道县君是真的要回来了。而且九年不见,当初的县君已经成了如今的草原王后,身份愈发增长,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县君了。
“自然不是,我知道你不信,可是这些年来,我是真的希望县君能过得好……不过看来我是多虑了,以县君的本事,无论在哪里都能过得很好……”
“哼!这是自然。县君的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当初他们一家得了时疫,全家上下十几口人就只剩下他一个还活着,若不是到县君相助,他早就下地下跟随家人而去了。县君不止救了他的命,而且还传授给他医术,是他的大恩人。当初那件事他是如何的不愿意,可那又能怎么办呢?他只有一个人,周围却有成千上百人。他的反抗一点儿都阻挠不了这些已经被吓破胆的人,眼巴巴的将县君送给那些吃人的草原人。
已经整整九年了,这九年里,每日他都在想着当年那一天,想着那一天发生的事情。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在忏悔,一直都在愤怒。也一直都在祈祷,祈祷县君她能平安无事……
如今,他这也算是得偿所愿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