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修贤将萧炀从会议室带走后,径直去了陶莲芝办公室,没一会儿,陶莲芝也来了。
她一进门就将门窗关紧,窗帘拉好,同时释放出一道无形结界,让萧炀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萧炀便从被抱月追杀开始说起,到如何被救,杀掉山贼,再给闵齐引元的全过程讲了出来,没有任何隐瞒。
讲完后,萧炀挠了挠头,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事情就是这样……对不起啊,孟老师,害你被罚,那些柯点我会还给你的。”
陶莲芝直视萧炀双眼,不怒自威,沉声道:“你真是胆大包天,犯了如此重大的错误,就只给因你被罚的老师道歉,还没认识到自己的问题所在吗?”
萧炀撇嘴道:“陶主任,我真不觉得引元这事我有错,那些九黎族人被欺压成那样,他们做错什么了?就算第二次辟元战役时他们族中有人是犯了滔天大罪,那也是闵兆一个人的事,关九黎族其他人什么事?
“在我的桃源,华夏有五十五个少数民族,如果哪个族里有一个人犯了重罪,哪怕他背叛了全人类,难道全族都要跟着受牵连吗?凭什么?况且九黎族的人秉性纯良,民风淳朴,勤劳务实,这都是我亲眼所见。
“九寰局不是我的信仰,大宁王朝也不是我的国家,他这律法如此不公,为何要去遵守?法者,治之端也。立法不公,岂言信哉!”
“听你这口气,是想要造反?”
伴随这句豪迈清朗的声音,庞钦仙忽然出现在陶莲芝会议室中。
“院长。”
陶莲芝和孟修贤微微点头打招呼。
萧炀撇嘴道:“院长,我没那个意思,就是吐槽一下。”
陶莲芝站起身想给庞钦仙让座,被庞钦仙摆手拒绝。
他坐在沙发上,挨着孟修贤,面对萧炀,轻笑道:“立法不公,何言信哉,这话说得倒是不错。可是听你这话的意思……只要是你认为不公平的规矩,都不会遵守,是吧?”
萧炀神情严肃,语气十分认真。
“既然不公平,遵守下去就会越来越不公平。”
庞钦仙点头道:“没错。”
旋即他目光逐渐严肃,语重心长道:“可问题是,公平不公平不能只由你一人说了算。有些国家有强制兵役,不愿意当兵的人觉得不公平,富商觉得要交高额的税不公平,单位里同工不同酬的人觉得不公平。
“这世上有太多的不公平,没有哪个国家的法律,哪个单位的规定能够做到完全的公平,如果每个人都以个人标准来判断公平与否,并且无视法律和规定,社会早就乱套了。
“每个人对于是非对错都有一杆自己心中的秤,今天你觉得这条法律不公平,去违反它,明天他觉得那条法律不公平,也去违反它,法律的公信力何在?
“南柯世界,或者说除咎师的世界,就像一个公司,九寰局是权力最大的管理者,十大组织和四大学院都是公司下面的部门。
“既然你入职了这家公司,不管你觉得正确与否,九寰局颁布好的法令,大家就要统一遵守,意识不到这点,逐你回桃源一点不冤。”
说完这句话,庞钦仙凝视着萧炀那双灵动有神的大眼睛,不发一言。
陶莲芝和孟修贤同样沉默地看向萧炀。
想看看这位十七岁的少年,在经历过这样一个场面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萧炀自嘲地笑了笑,十分淡定地说:“如果再让我选一次,我还是会给闵齐引元。”
陶莲芝听到这个回答,微微皱起了眉。
庞钦仙看向萧炀的眼神变得十分微妙,似是在思索,又似在疑惑。
只有孟修贤毫无变化,神色如常。
庞钦仙双眼微眯,意味深长地问道:“你给闵齐引元,没想过后果吗?”
萧炀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凝重,缓缓道:“当然想过,当时闵齐在全村人前面跪着求我给他引元,我内心十分煎熬,所以我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而是头也不回就走了,一句话没说。
“之后我找了个幽静的地方,认真思考过给他引元的后果,对于我个人而言,最坏的情况无非两种,一种是败露之后开除学籍,逐回桃源,另一种是被仇视九黎族的人或者九寰局相关的人暗害。
“我反复问过我自己,这两种结果我能不能接受,可是每次得到的答案都是可以。
“我固然舍不得学院里的一切,同舍同窗之谊,教育栽培之恩,这里有我的同学、恩师还有喜欢的女孩子,可这都是我个人的得失,跟一个族群未来的命运比起来,孰轻孰重显而易见。
“至于我的命,本来就是闵齐救回来的,没有他我早就曝尸荒野,就算因为给他引元被害死了,又有什么不可以?
“我与闵齐的约法三章,虽是口上空谈,并没有实际约束力,但做这个约定,是我该尽的义务,在我眼里,只有他值得我引元,只有他值得我冒这个风险,他的坚韧和品格是我亲自接触并确认过的。
“至于他遵不遵守,我的确无法管控。可被折磨成那样依然没有松口供出我来,事实证明,他值得。
“院长你说南柯是一家公司,可是我还是那句话,九寰局不是我的信仰,大宁王朝不是我的国家,我对南柯和九寰局并没有归属感,从来都没有过。
“要说有,也是只对白鹿学院有。实不相瞒,今天孟老师让我演戏,让我挺住的时候,我甚至想过拒绝,大大方方离开学院,回桃源。要不是担心连累学院,我可能都不会去会议室。
“当员工跟所在公司的管理理念不合,且又无法改变时,要么忍气吞声,要么选择离职。现在戏也演完了,院长……”
萧炀站起身来,微微抬头着庞钦仙,语气认真,眼神中带着一股倔强。
“我申请退学归源。”
庞钦仙微愣,看了眼陶莲芝,两人相视一笑。
庞钦仙抬手一挥,一股无形劲力将萧炀重新摁回座椅上。
“你着什么急?还没聊完,要退学也聊完再退。”
萧炀坐在沙发上,无奈地重重叹了口气。
庞钦仙语气仍不轻松,沉声问道:“你刚才说闵齐遵不遵守约法三章你管控不了,还说接触过他,确认他品性坚韧纯良。你今年才多大?才接触过多少人?就敢随意轻言断定他人善恶?
“你刚说的两个后果,是之于你个人而言,你可以自行决定,这没有问题。可万一你看错了闵齐,他引元成功后为非作歹,肆意报复滥杀,甚至四处给其他九黎族人引元,再次暗中勾结咎,试图引起第三次辟元战役怎么办?
“那时会有多少因闵齐而惨死的人?会有多少家破人亡和破碎的灵魂?第二次辟元战役的惨案重现,生灵涂炭,全因你擅作主张,你负得起责吗?这些后果你想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