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叔跟萧炀聊过之后,便去到了楼下。
一楼店铺开着一盏小灯,覃爷爷和田姨正坐在木凳上。
见庄叔下来,田姨主动起身,怀中抱着小美。
“怎么样?”
庄叔点了点头,“还行,愿意沟通了,给了他三条路,他说要走第四条。”
田姨抚摸着小美背部,望了眼楼梯口。
“那我去接力了。”
……
“小样!”
田姨从门旁探出头来,看着端坐在床边的萧炀,蓦然说道。
萧炀两手抓着床沿,缓缓道:“田姨。”
被庄叔安慰过后,萧炀仍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田姨顿时心疼不已,抱着小美坐在萧炀身边,关切道:“怎么样,饿不饿?要不要我下碗面给你吃?”
都说人没吃饱时,只有吃饱一个烦恼。
吃饱之后,就有无数个烦恼。
水果店三位亲人,只有田姨一个女性,所以田姨从萧炀小时候开始就一直是母亲一般的角色,照顾着萧炀的饮食起居。
“不饿。”萧炀缓缓摇头,“田姨,当初你为什么要退出元易宫?”
田姨心中一喜。
萧炀在主动发问,说明起码还有求知欲。
田姨一边低头摸着小美,一边回忆。
“那都多少年前了呀……我跟元易宫的其它三位成员一起下盘执行任务,过程很顺利,宰了四个乙级咎,但回去的时候出了问题……
“那是个新盘,我们在击杀完咎返回寰枢时,突然遇上了强烈地震,当时是黑夜,平民必定死伤无数。
“我的看法是,既然来除咎时遇上了这样的事,就应该用自己的力量尽可能去拯救遇难的人,免得生灵涂炭,而另外三个元易宫成员的看法则是不要管。”
萧炀眉眼低垂,沉声道:“因为管了可能会导致因果熵过载,超过时间线容错率上限,从而出现混乱时间线,滋生更多的咎。”
田姨侧目看向萧炀,“看来咎学学得不错,不知道现在如何,反正在我归源那时,除咎时遇见这样的事到底该不该管,一直是一个争吵不休的话题,没有公论。
“十大组织大体分成两种意见,一种是赞成除咎时遇见作恶,或者灾难,哪怕有因果熵过载的风险,也要果断出手,除恶务尽,被称为感派,以古朝会和千秋辞为代表。
“另一种是坚决不能干扰正常时间线,万物生死有命,应顺其自然,被称为理派,以元易宫为代表。
“感派和理派谁对谁错,到底该不该管,管的话是否要冒超过时间线容错率的风险,这个尺度很难把控,双方都有各自的道理,据理力争,连公孙家族都无法做决定。
“我那次任务也确实是巧合,刚好碰上地震,我预估了一下情况,如果我和另外三名成员同时出手,未必会造成新的时间线。
“可他们三个都坚持说不管,我劝说无果,加上时间紧迫,就自己去管了,他们三个也没阻拦,从寰枢离去。
“后面那场地震中,我拯救了成千上万的生命,然而我一人之力能掌控的程度有限,一条新的混乱时间线还是产生了。
“那条时间线里有八个乙级咎,接到元易宫消息后,我又自己一个人去新的时间线把八个乙级咎宰了,继续拯救地震中受灾的人,却还是没把因果熵波动控制在阈值以下。
“然后又一条时间线产生,这次有十一个咎,还有三四个甲级咎,事态就超过了我的控制,最后元易宫不得不派甲级成员来处理,把我叫回去要罚我。
“我不服气,就在元易宫跟那三位成员对峙,吵得不可开交,还动起了手,事情越闹越大,最后是庞院长出面帮我们调停。
“我毕业之后,一身本事确实是在元易宫学的,但那次事件让我认识到,理念不合,终究还是走不到一起,于是指着所有理派的人和九寰局高层大骂一顿,散去修为。”
萧炀听完,沉默不语。
这个问题,他也遇到过。
一年级时,他曾和陆行简在“沉默的十分钟”特制咎吏中,碰到一模一样的情况。
他和陆行简做了相同的抉择。
管。
也就是说,萧炀和陆行简都是感派。
当时庞钦仙给他们二人解释了很多,萧炀和陆行简都是很有主见之人,坚决赞成除咎时遇到恶一定要管。
萧炀轻声问道:“第一组织和第二组织都是感派,按道理元易宫应该顶不住这样的压力,是九寰局偏袒吗?”
田姨摇了摇头,“不是,是因为神农阁也是理派。”
萧炀略有些诧异。
神农阁,十大组织排名第四。
但要论影响力,只有古朝会能稳压神农阁一头。
不仅是因为神农阁创始人不夜侯的万世美名,也因为基本所有组织都受过神农阁的治疗之恩。
没有神农阁的存在,除咎师们在执行任务时的伤亡情况会比现在惨重的多。
萧炀不解,问道:“医者仁心,为何神农阁会站在理派?”
田姨语重心长地道:“正因为神农阁都是治疗功法,他们见过的生死太多,遇到过的无可奈何也太多,才会坚持不干扰时间线,顺应天命。
“类似情况还有节气堂,他们是以掌控自然气候为特色的组织,同样参悟的是天机,所以认为人为插手时间线的灾厄是逆天之事,不可行。”
萧炀内心的看法,仍然没变。
他清楚得很,他还是一个感派。
如果有那个能力,遇到事情反而不去作为,那么良心不会不安吗?
只是现在的他比起一年级的时候,心态上要成熟些了。
那时候,他很激进,完全不理解理派。
而现在,他理解了。
一个人成熟的重要标志,就是允许脑海中同时存在两种看似对立的看法。
萧炀能理解理派那些人的想法,但不代表他要赞同。
田姨将小美放在萧炀怀里,缓缓开口。
“你现在长大了,应该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说不清对错,辩不明是非,非黑即白是个例,混淆不清才是常态。你跟小美也很熟了,但你还不知道吧?小美是我偷来的。”
萧炀低头看了眼抱在手里的布偶猫。
这家伙……是偷来的?
田姨盯着小美,目光柔和。
“准确地说,小美的外婆是我偷来的,那时候我还小,家里又穷,有次进城里,经过一家宠物店,看到笼子里的小美外婆真的很漂亮,很喜欢,就趁那个店家不注意,打开笼子偷走了。
“这当然是作恶,可是,如果没有我那次作恶,后面我哪里能除那么多咎,拯救那么多生命,做那么多的善事呢?”
萧炀从田姨的话里听出了什么,喃喃道:“田姨你的意思是,小美是你的……”
田姨边眨眼边点头。
“没错,小美的妈妈是我的命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