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噗……”
萧炀遍体鳞伤躺在一片狼藉的大地上,嘴里不断向外涌着血泡,浑身上下没有一块肌肉和和骨骼不传来钻心的剧痛,如同散架了一般。
他看不见周围的一切,那劲风刮过和不时响起的爆炸轰鸣声他都听不见,耳中只有高频不退的耳鸣。
大陆几近崩坏,地心犹如狂暴的巨兽在朝地面喷着岩浆。
结束了吗?
还没有……
大脑经过简单又纯粹的思考后,给出了这个回答。
萧炀强撑着虚脱的身体挣扎起身,踉踉跄跄在原地顿了几步,调出所剩不多的几粒丹药磕了下去。
他放出残留无几的元力去感应,右边四点钟方向几十米外,躺着一个人。
是唐宋。
嗯……昏过去了……还有微弱的呼吸……
左边九点钟方向近百米外,也躺着一个人。
是燕无介。
嗯……也还没死。
萧炀将这两位昏迷不醒,彻底脱力的绝世一刀一剑收进了耀深葫。
他们二人从开战一直奋斗到这一刻,早已身心俱疲,全凭意志在支撑,终是突破极限后再也经不住战损的反噬,失去了意识。
“喂……葫芦娃……”
后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只是听起来很虚弱。
陆行简嘴唇苍白如雪,捂着胸口缓缓朝萧炀走了过去。
萧炀心中微动。
好,这家伙是真的难死。
“要不要来几粒……”
还没等萧炀说完,他的感应中又出现了一个身影。
就在他的正前方,也就是西方几十米远外。
卿伊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萧炀和陆行简步履蹒跚,互相搀扶朝西方走去,等离得近了,陆行简突然一把拉住萧炀胳膊!
“等等!不对!”
这位一向冷静淡然的心诀除咎师,声音中竟带着一丝惊慌。
片刻后,萧炀便听到卿伊瑟跟他说话,只是嗓音完全变了,变成萧炀最不想听到的那个嗓音,苍老又低沉。
“好像……二十多年前那一幕又要复映了……对吗,萧炀?”
卿伊瑟双瞳一片灰暗,嘴角扬起邪魅的笑容。
在刚才最后的对拼当中,六位臻元之境全力爆发和咎祖引爆本源的恐怖能量产生足以毁灭星球的波动。
是萧炀和陆行简控制杨简挡在最前面,抵消了大部分威力,剩下这五位才没有死去。
而咎祖也彻底进入了极致虚弱的状态,仅剩最后一小部分本源,连维持灰色气团都无法做到。
可萧炀五人状态同样极其糟糕,尤其是……卿伊瑟。
她本就是五人中实力最低的一位,在经过和萧炀几次并元加上正面承伤之后,她体内的情况比唐宋和燕无介还要糟糕,彻底晕厥了过去。
咎祖便在这时……趁机附上了卿伊瑟的身。
它看着萧炀冷冷笑道:
“真可惜你瞎了,否则你看到现在的画面,表情肯定很精彩,我真怀念你那双灵动的大眼睛,任何情绪都表露得一清二楚,哈哈哈哈哈……”
卿伊瑟那绝美的脸庞配上猖狂肆意的笑,显得十分诡异骇人。
“呵……结束了……”
萧炀唇边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轻笑道。
咎祖一愣,随即嘲讽道:
“怎么?要亲手杀死你的两世恋人?来啊……动手啊……你爷爷秦汉二十多年前经历过的抉择,你再来体验一下。猜猜看……我还能不能用『不灭轮复』?”
陆行简紧锁眉头,手里死死攥住居易扇,双眼犀利如刀,似是随时要催动元力。
哒。
萧炀抬手在陆行简肩膀上拍了一下。
“行了,别演了,都这时候了还有什么演的必要?你戏真足……”
闻言,陆行简脸上那严肃的神情缓缓平和下来,无奈地扬了扬眉。
咎祖附身的卿伊瑟双眉微蹙,好像察觉到了事情并没那么简单。
“咳……咳……”萧炀捂着胸口咳了几口血。
几秒后,他捋顺气息,面对咎祖继续淡然开口:
“还没发现?不是说对我了若指掌吗?偷窥老子那么多年,有没有偷窥我家小仙女?你不觉得附身她之后……多了一段记忆吗?”
轰!
咎祖如遭晴天霹雳,万古以来第一次体会到那种陌生的感觉。
不是挫败……不是惶恐……不是布局被公孙纳所破那样的惊喜……
在人类的世界里,这种感觉好像叫……
恐惧?
啪!
只见萧炀单手打了个响指,卿伊瑟身上金光一闪,眉心浮现一张金色符咒破碎开来。
紧接着,一道淡淡的虚化灵体从卿伊瑟体内飞出,悬于半空,浑身笼罩在金光之下。
那虚化灵体的脸部轮廓和卿伊瑟一模一样,躯体内清晰可见一抹灰色的气息在缓缓流动,像是没了生机陷于冻土的泥鳅。
而卿伊瑟本体则瘫倒在地,萧炀瞬间将其收进了耀深葫中。
第二次辟元战役最后时刻,咎祖附身了萧炀的母亲,当时萧炀还未出生,秦汉等五位臻元之境强者面临一个艰难抉择。
要不要连人带咎祖一起杀了?永绝后患……
五位臻元之境强者投票,结果是二比二平。
秦汉选择了杀,最后中了咎祖的计,间接导致了临江仙的自爆。
如此惨痛的教训在前,萧炀怎么会对咎祖这一招没有防备?
可咎祖这样一种存在的附身,又该怎么防备呢?
在第三次辟元战役开战前一天,萧炀曾和团子在『环中』望月坡上有过这样一段对话。
…………
萧炀悄声在团子耳边低语:
“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忙,需要你帮我们一下……”
团子疑惑发问:
“什么忙?”
萧炀郑重道:
“如果说将一个人的命魂,附加到另一个人的体内,又不会对后者造成任何影响,能办到吗?”
团子秀眉一蹙,沉声道:
“不太现实,这样前者就会死了……而且最关键的是,每个人的身体和命魂都是独一无二的,单对单匹配。
“如果植入别人的命魂,会有排异反应,轻则痴呆,重则吃席。”
萧炀双眸微凝,略含深意地问道:
“那如果是……转命后双胞胎的命魂呢?还会有排异反应吗?”
闻言,团子瞪大了清澈透亮的眼睛,瞠目道:
“你是说……纪琳!?”
萧炀点头道:
“没错,她在『环中』里自杀了,三魂七魄一直在我这方小世界出不去,我若把她的命魂给你,让你加到卿伊瑟的体内,又不产生任何影响,可以做到吗?”
团子秀气的双眉紧紧拧起,陷入沉思。
半晌,她才缓缓开口:
“我不确定……不过确实能试一试,转命之人的命势本就跟常人不同,纪琳的出现可以说是天道所致,说不定真不会有排异反应。
“但你这样做是为什么?噢!我知道了,你是担心开战之后,咎祖可能会附身卿伊瑟姐姐对不对!”
萧炀轻笑道:
“聪明。”
知道是为了防备咎祖,团子顿时来了干劲,撸起两手的袖子,胸有成竹道:
“放心!我一定把这事搞定!”
卿伊瑟摸了摸团子的头,柔声道:
“那就拜托你了……”
…………
作为老武之后最强的炁功除咎师,百年南柯阴阳五行法则天赋最高的奇才,团子真的做到了。
她将纪琳的命魂加到了卿伊瑟体内,附身的优先级更高。
并且设置了一个符咒机关,只要启动,就能将纪琳命魂和卿伊瑟命魂剥离。
为了防止咎祖一附身就发现记忆不匹配而露馅,萧炀又找来陆行简帮了忙,用他的命魂将卿伊瑟的记忆和纪琳的记忆彼此融合。
这样一来,咎祖在附身卿伊瑟后刚开始读取记忆那段时间,就不会起疑心。
萧炀从不打无准备之仗,方方面面,从头到尾,他能想到的都做了对应的措施。
终于……等到了咎祖自己走进坟墓的这一天!
萧炀大口喘气,厉声道:
“早就算到你又会玩这一招……纪琳是转命之术的产物,转命之术又是你放在至纯元晶上的术法……是你的取乐之道。
“狗东西……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感觉怎么样!”
咎祖不再有任何迟疑,立即想要脱离纪琳的命魂,遁逃虚空。
嗖!嗖!嗖!
七个陆行简眨眼间将纪琳命魂围了个水泄不通。
五位臻元之境当中,萧炀仅剩最后一点元力,唯有中间死了一段时间后面无伤复活的陆行简状态稍好,尚有一定的战力。
面对七个命魂分身围堵,咎祖无处可逃,灰色气息在虚化灵体内渐渐停止流动,僵硬又死寂。
萧炀拖着重伤之躯漫步向前,直面咎祖,双眼紧闭,浑身上下没有一丁点戾气,没有愤怒和狂喜,如同与周围的世界完全隔绝开来。
冥冥之中,萧炀感觉自己周围充斥着什么东西,像是披了一层薄纱,又像是肩上压了些纸片。
若干年后他才知道,在那一刻,无穷寰宇的因果尽加己身。
此时,萧炀本人并没意识到也没有心思去想那些,他的内心空前平静,连说话的语气都没有丝毫波澜,只是语速放缓了不少。
“就问一个问题,你活了无穷岁月,可曾想到过会有这一天……”
虚化灵体里的灰色气息一动不动。
不知是在思考脱身之策,还是在回忆过往,总之不会是在反思自身。
它是神,神永远不觉得自己错。
沉默良久,灰色气息蓦然发出一声轻笑。
“在南柯都城外的那座山峰上,你用破序让游戏人物从屏幕出来踢了我一脚……那个瞬间,我想到过……
“可是萧炀……没用的,你们人类无法彻底杀死我,百年……千年……对我来说都不过弹指一挥间……到时你们早已化为黄土,我还依然会存在。”
萧炀耸了耸肩。
“我知道,那又怎样?道存咎存,道亡咎亡,我们能杀你这一次,千秋后人就能杀你第二次,准备上路吧……”
说罢,萧炀右手手掌闪烁淡淡的元力光芒,准备给予咎祖最后的致命一击。
咎祖再次开口,稍稍有些急促。
“萧炀……你们全都看不明白……还有太多的秘密你们不知道,比如你——!”
此时此刻,在无尽岁月长河里永恒徜徉的咎祖终于品尝到了死亡的恐惧,第一次激发了求生欲,想要用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来拖延时间。
然而萧炀并没给它那个机会,以破序之术剥夺了它说话的能力。
“呃——!”
咎祖声音顿止,如同被人扼住咽喉。
萧炀伸出一根手指对着这位愚弄万界的恶之始祖摇了摇,露出标志性真诚阳光的浅笑。
“抱歉,我不想听……白鹿学院新生咎学第一课,咎绝恶!”
啪!!
摘星揽月手重重砸下,配合八个陆行简的透明元力,闪耀出万丈光芒,如同冲破夜幕的朝阳,将纪琳命魂和那抹亘古灰暗消灭殆尽……
…………
…………
那一掌落下之后,刺眼的强光久久未散。
萧炀只感觉自己进到了一处奇特的空间,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周围五彩斑斓,斑驳陆离,一切全都在往后飞速流逝。
像是界廊之中,又像是苍穹之外。
萧炀恍惚中看到了一筒那张十八岁的俊逸脸庞正在对自己点头示意。
看到了孟修贤身穿明黄色长衫,背着双手对自己微笑。
看到了不夜侯手托却月壶对自己缓缓挥手。
他还看到了各种千奇百怪、流光溢彩的战斗画面,一群又一群舍生赴死的人们在用自己的能力对抗那股蚕食万界的邪恶力量。
那是……之前二十六次跟咎祖斗争的先辈吗?
周围事物流逝的速度越来越快,快到萧炀快要看不清楚。
唰!
眼前一黑,又瞬间变亮。
一切又开始调转方向,往前飞速流逝,只是画面比刚才模糊了不少。
萧炀隐约看到不知多少岁月之后,那股邪恶的力量再次卷土重来,不甘被奴隶的人们奋起反抗,书写着另一段传说。
碎石和尘埃在萧炀的眼前飞舞,此刻的他,宛若一只见证历史和未来的时空精灵,超脱万物之外。
唯有天道。
默默在更高的维度注视着这一切,花开花落,岁月流转,无情又慈悲。
萧炀不知自己看到了多少,也不知在这样的玄妙空间待了多久。
久到他快分不清现实和梦幻,眼前才渐渐清晰起来。
这里是……白鹿学院?
晨光熹微,铃声悠扬。
穿着校服的少年,追追打打在窗外的走廊。
黑板上粉笔灰被激起,弥漫了整个课堂。
几个高马尾好看的姑娘,正笑着说谁和谁牵了手掌,谁和谁又诉了衷肠。
忽然,狂风呼啸,电闪雷鸣,眼前就变了模样。
伙伴急促的声音响起在耳旁。
“醒醒,快起来拯救世界了,路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