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凌源山脉,血色与浮云并齐。
老夏瞻从李二牛手里接过指挥权后,平田军收拢阵型,以更加紧密和谨慎的姿态,向如同孤岛一般的幻乐府阵营发动最后的进攻。
挺枪立盾、层层叠叠的紧凑阵型,加上夹杂在平田军阵中的各级将校,让幻乐府门徒们难以像此前那般可以在平田军阵中恣意潇洒,平田军每前进一步,他们便后退一步。
眼见敌军团团围上,己方的空间已经被压缩在狭小空间,局势已经进一步恶化,持笙乐官与戏龟年双目交错,得到戏龟年的首肯后,他收摄心神,动念起笙,笙声入耳,幻乐府门徒手中长剑纷纷亮起绿光。
这是持笙乐官独门功法,名为绿意莹春,说的直白一点,就是通过操纵笙声,将自己的气机以几何倍数分配给一定范围内的友军,从而使友军获得一定的能力加成。
在这生死立判的关键时刻,这一招‘绿意莹春’,或许可以起到扭转乾坤的作用。
活下来的幻乐府门徒本意是人困马乏,被绿光注入,纷纷一脸喜色,只感觉精神饱满,灵台清明,身上好似有使不完的力气,有些门徒,甚至把身上的衣服撕碎,用嗜血的双眼,凝视着平田军士兵们。
见此阵仗,刘懿心中略惊,他悄悄看了看夏瞻,夏瞻注意到刘懿的表情,还以淡然微笑,刘懿咽了口唾沫,安心观战。
持笙乐官施法完毕后有些脱力,他脸色煞白,尖利地咆哮一声,“杀了这群贱狗,杀!杀!杀!”
持笙乐官一声令下,幻乐府门徒开始奋力冲杀。
在他们这些蓬莱殿走出来的人眼中,面前的士卒们与己想比,简直天上地下,此刻有了笙声加持,更是傲气大涨,他们有信心,以一当十,不,是以一换百。
事实证明,人可以有傲骨,但不能有傲气,傲气太盛,死的快!
那些个幻乐府门徒自信满满,正欲跳起跃过盾阵,直扑平田军中,可跃至半空,空中那张紫色大网突然间大放光芒,将幻乐府门徒一个个拍落地下,有几个落地落的位置不好,直接被平田军士卒们用长枪里里外外捅了个对穿。
夏瞻悠长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戏龟年,所谓术业有专攻,平田军今日已经有了将你围杀的打算,又怎会让你等上天入地?”
乖乖待在原地,等死吧!
不能上天入敌阵,一些幻乐府门徒试图从正面强行闯阵,奈何平田军的阵型太过紧凑,不给幻乐府门徒一丝缝隙,他们也只能失落退回。
‘孤岛’,还在逐渐变小。
刘懿不禁拍手叫绝:夏老前辈未卜先知,事前便已经布好天罗地网!好!好!好!
戏龟年,在这张天罗地网之下,我看你如何脱身!
持笙乐官两眼直勾勾的瞧着刘懿,却似视如不见,缓缓摇头,无奈道,“天算不如人算,府主今天,我可能要栽在这里了。”
戏龟年闻言,依然稳坐钓鱼台,似乎没什么事情能够影响他的心情,他静若处子,面如平潮,静静地看着己方门徒逐渐溃败。
持笙乐官看着戏龟年的眼神,有些愕然,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似乎有不明白了。
他明白的是:从戏龟年的一举一动来看,今日随戏龟年进入凌源山脉的幻乐府门徒,看样子本就是应该死绝的。
他不明白的是:戏龟年这样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哎,天家的心思,最难猜啊!
.......
遏制住了幻乐府门徒最后的反扑,剩下的事情,便简单了。
在老夏瞻的总指挥下,平田军推进、绞杀、再推进、再绞杀。
不到半刻,三面围攻的平田军,已经杀至距离戏龟年十丈之地。
胜利的曙光,似乎就在眼前,但此刻的刘懿,却疑心大起。
在刘懿看来,此时的戏龟年,已经属于黔驴技穷,可静观其人,仍然气定神闲,一副任凭风浪起的模样。
他究竟在等待什么?他究竟又在期待什么?难道是期待另外三名乐官前来施救?又或是另有后手?
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
刘懿正在深沉思考之际,凌源城突然方向传来十分剧烈的爆响,响声贯彻凌源,夏瞻见事不妙,立即挥旗止兵,三军立即停下攻势,严阵以待。
刘懿心中大骇,冷汗直流,暗道一声‘糟了’,另外三名乐官,定是趁自己倾巢出动,偷袭凌源城去了。
“算有遗漏,行必有失,刘懿啊刘懿,到底是我棋高一招啊!啊?哈哈哈!”许久不发声的戏龟年终于开口狂笑,笑声经久不绝,似乎吐出了所有隐忍的晦气。
狂笑过后,戏龟年抱起伏羲琴,轻轻调弄,慢慢理弦,微微咳嗽,旋即,蔑视眼前少年,嘲讽道,“你刘懿是饵,引我上钩,我戏龟年又何尝不是呢?哈哈!哈哈哈!今天,到底是我钓到了大鱼,还是你刘懿呢?”
刘懿默不作声,只是丝丝地盯着戏龟年。
如果眼神能杀人,戏龟年在刘懿这里,已经死了一百次了。
戏龟年说完这话,忽然间变得声色俱厉,他的面色变得狰狞如鬼,有些歇斯底里地道,“你们说我助纣为虐?说我戏龟年为虎作伥?我呸,都他娘是一群迂腐冥顽之辈。你们也不动动你们的猪狗脑子想想,这曲州若没有江城主,殊不知八大世族几人称王、几人称帝?路边又有多少敝衣枯骨?今日江州牧顺应大势,进位曲州王,乃天命所归,若天起人不起,必为天神所谴。而你这小辈,仅靠刘权生刘难断的萌荫,便封候拜将,简直荒谬至极。你等,还不知罪么?”
这一次,刘懿没有斗嘴,凌源城那一声巨响,震彻了他的心弦,让他无所适从。
就在戏龟年一吐心中不快之时,这少年心中已经慌张的汗流浃背,他死死盯着戏龟年,脑子快速旋转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能不言不语。
在方才凌源城响动之时,刘懿已经猜出了戏龟年‘声东击西’的谋划,只不过,他想让戏龟年亲自证实。
还有,他不敢猜、也不愿猜戏龟年派三名乐官前往凌源城,所为何人。
因为,在那座平平无奇的县城里,住着许多让刘懿挂念惦记的人,住着许多让平田军将士们挂念惦记的人。
心里住的人,谁出事了,都是悲伤!
刘懿终于开口,这少年双目赤红,一字一顿,“此一行,所为何人?”
“哈哈!你猜呢?”
对刘懿的表情,戏龟年似乎很享受,看了又看,才慢条斯理地道,“一个仰仗父辈的后生,没了爹,我看今后的路,你该怎么走!哈哈!哈哈哈!”
一些了然,三名幻乐府乐官受戏龟年指派,趁戏龟年与刘懿在凌源山脉大战时,偷偷潜入凌源城,目的便是:杀掉刘懿的父亲,刘权生。
刘懿终于压抑不住胸中怒火,嘶吼道,“戏龟年,你给爷也记着,我爹如果少了一根汗毛,爷爷我翌日便火烧蓬莱殿!端了你的狗窝。”
“呵,痴心妄想!今天,本府主教你一个道理。”戏龟年冷冷的看着刘懿,嘴角忽然露出一丝笑纹,却又笑得那么阴寒尖冷,仿佛刀锋,满脸不屑说道,“语言,是这个世界上最苍白无力的东西,今夜,我会用刘权生的血,给你好好上一课!”
刹那间,刘懿如遭雷击,面色苍白,毛发倒竖,悲愤不能自已,从小到大,刘懿与父亲刘权生相依为命,刘权生于他来说,是父亲、是母亲、是老师、是领路人,是他童年和少年的全部。
若父亲出事,刘懿怕是要立地成魔了!
此刻的刘懿,恨自己谋划不周,陷亲人于险境;恨自己后知后觉,没有早早发觉;恨自己没有三头六臂,无法驰援父亲。
两人对峙之际,老夏瞻飘飘然落在刘懿身侧,安慰道,“小子,你爹是长生境界文人,三名乐官仅是致物境界,他们想拿下你父亲还是被你父亲拿下,还真说不准呢。”
未等刘懿开口,戏龟年朗声大笑,“老夏瞻啊老夏瞻,我看你是老糊涂了,难道你不知道我幻乐府的乐阵具有叠加效应吗?我麾下三名乐官,取一颗刘权生的人头,简直太轻松啦!”
刘懿博才多学,幻乐府乐曲具有叠加效应,他自然清楚,在昏昏月色下被戏龟年一语点破,刘懿的心,更悬了。
想罢,他便要走出九微绝尘阵,返回凌源城帮助父亲。
“你走了,不管是城里还是城外,我们就都输了!”
夏瞻这位慈祥老者,伸出苍老的手,透过九微绝尘阵,轻轻摸了摸刘懿的额头,宠溺又温柔说道,“小子,你把他留下,我去把你爹留下,可好?”
老夏瞻的手和话,似荒土中开出的一朵天宝花,带给刘懿一丝慰藉。
刘懿露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道,“夏爷爷,我,是不是来错了?”
夏瞻哈哈大笑,指着戏龟年道,“哈哈!是他们走错了!怨不得你!”
夏瞻长袖一舞,身如疾风,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