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羊老头伸出手掌在香山眼前晃了晃,香山看见他的手掌上面结满了铜钱厚的老茧。
老头指着自己手上的老茧说:“小兄弟,千万别信长毛党那些鬼话!如果拜天父信天兄就要饭吃,那他们整天蹲到家里享清福就是了,还用的着舞刀弄枪地瞎折腾?唉,说一千道一万,人还得靠干活养活自己!”
香山听到这里不由地对这个放羊的老头肃然起敬,山野之间的村夫能有这样的高论确实了不得。
想必这个老头每天都是一个人放羊,难免有些孤独,今天好不容易碰到一个能跟自己说话的陌生人,情不自禁地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跟香山扯了起来。
“老爷子,大清朝廷交租纳赋税,您老不恨他们?”
放羊老头不以为然地回答说:“哈哈,从秦皇汉武到唐宗宋祖,哪朝哪代不是苛捐杂税?大清朝自从康熙朝便提出来盛世滋丁永不加赋,再到后来雍正朝实行摊丁入亩,还免除了徭役,百姓负担倒也不见得比前朝重!”
想不到这个老家伙懂得还挺多,连前朝的事情都知道这么多。
“小兄弟,不瞒你说,我家祖祖辈辈在这里生活,怕的不是官府,最怕的是天灾和土匪,天灾一来便颗粒无收,土匪一到收到的粮食养的牛羊便被他们统统抢走!我听说长毛党每到一地便抢人家的东西,逼着人家入伙,这与土匪何异?”
香山和这个老头有一搭无一搭地胡扯了两句,抬头看看天色还早,必须得继续赶路,以便早点追上朱八爷。
想到这里,香山冲着放羊老头拱拱手,准备告辞离开。
临行之前,放羊老头告诉他说:“小兄弟,你一路往西,到了河南就撵上他们了。”
“多谢老伯!”
“唉,见到你的兄弟便好生劝他回家吧!”
香山与老头告别以后,一路西行!一边往前走一边打听,很快便探听清楚北伐军的行军路线了。
原来北伐军主力离开扬州以后,没敢往徐州去,直接在浦口登了陆,他们登陆以后便与驻扎在浦口的两千多黑龙江兵和八百山东兵开了战。
北伐军如同猛虎出笼,而且兵力更多,镇守浦口的清兵丝毫不敢恋战,很快便风卷残云一般给灭干净了。
攻占浦口,北伐军迅速撤离,接着一路高歌攻入安徽境内,先是炮轰滁州,然后一路顺风顺水占领了凤阳府,北伐军的目标不是攻城略地,而是要直捣黄龙攻占北京,所以每占领一地,进城杀官员烧衙门劫银库,一番大肆劫掠以后便迅速弃城而去,继续前行。
也该大清国倒霉北伐军走远,如今大清国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也不占,也难怪北伐军火速推进势如破竹!
香山一路尾随着北伐军往前走。步行忒他娘的忙,他原本花高价买了一匹马,可是往前走了不多远便被追赶北伐军的清兵给抢去了。
他没敢言语,担心这些家伙顺道再把自己包袱里的钱给抢走,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得自认倒霉。
最后他不敢骑马了,只要一路小跑往前追。
进入安徽境内便看见不少地方土地荒废,大片的农田都白茫茫一片,一片寂寥悲凉的景象。
香山往前走了几十里路都没遇到一个人影,最后他饿得前胸贴后背,饥肠辘辘,腿肚子转筋脚打颤!
谢天谢地,他往前又走了几里路,好不容易到了一个集镇。
整个集镇上黑灯瞎火的没有一丝光亮,如同一座鬼城一般。
他看见街头有一家破旧的店面,上面悬挂着半面脏兮兮的旗帜,旗帜上写着“悦来客栈”,但是旗帜残破,最后的那个“栈”字掉了半边,软塌塌地垂在门前。
客栈的门紧闭着,他隔着门缝往里看,里面黑洞洞的啥也看不见。
香山敲了半天的门,里面都没有人答应,正当他要拖着沉重的步子转身离开时,里面有人低声问:“谁呀?”
香山赶紧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天色已晚,路过此地,想借宿一晚。”
里面的人犹豫了半天,吱嘎打开门,从里面探出来一个脑袋,他往左右看了半天,确信周围没有人以后才打开了店门。
香山浑身上下几乎已经没有了一丝一毫的力气,他差不多爬着进了屋。
进了屋以后,有人点亮了灯,香山看见屋里站着一对中年夫妇,一个手里拿着菜刀,一个手里握着木棍,都是满脸的凶光。
香山吓了一跳,如果这对狗男女是开黑店的自己就完蛋了,这会自己已经累得浑身虚脱,正要是打起架来,连个七八岁的顽童都干不过,莫说这对如狼似虎的夫妇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提心吊胆地说:“二……二位,我是外乡人,不过是想住个店,你们舞枪弄棒的,这是想干什么?”
那个女的瞅着他看了看,最后对男的说:“掌柜的,他好像不是坏人!”
男人还是有些不放心,他问香山说:“你是不是长毛党?”
香山摇了摇头,然后指着自己的辫子说:“老兄,长毛党留辫子吗?”
男人又皱着眉头想了想说:“你是不是捻匪?”
香山摇了摇头说:“老兄,我不知道啥是捻匪,但是土匪都成群结队,你啥时候见过这么怂包的土匪?”
男人这才放下心来,将手中的菜刀放到桌子上,然后冲着香山拱了拱手说:“客官,正是对不住!前几天长毛党刚从这里经过,闹得这里鸡犬不宁!”
香山松了口气,然后问道:“你们为什么这么怕长毛党?他们杀人放火了?”
男人笑了笑说:“长毛党经过这里时,除了几家有钱有势的大户,寻常百姓家倒不曾骚扰。”
“长毛党已经撤了,而且他们又没有骚扰你们,那你们为啥怕成这样?”
那个妇人插话说:“客官哇,你有所不知。长毛党没来之前,我们这里便长年累月地闹捻匪,起初这些王八犊子隔三差五便来骚扰一番,前两年官府派人剿匪,杀了他们的老大,捻匪好歹消停了两年,可是前阵子自从长毛党从这里走后,捻匪死灰复燃,如今又开始闹腾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