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夭曾经预想过不下百种跟宁王重逢后的场景,但没有一种情况像眼下这么离谱。
印象里,他并不重欲,两人平素在一处最多的时候便是他看他的书,她制她的香。
说起来,宁王对她着实不错。有市无价的名贵香料,但凡她开了单子,翌日总能齐齐整整放在她床头;她体弱畏寒,王府每年早早便烧起地龙供上银丝碳;她嫁入王府没带一文嫁妆,他隔三差五给她补私库。
想到昔日宁王对她的种种好,陆夭把心一横,纤指颤巍巍地去解自己的嫁衣带子。
然而下一刻,眼前铺天盖地黑了。
一件夜行衣不偏不倚兜在她头上。
“王妃是不是想歪了?”宁王的声音带了几分显而易见的逗弄,“本王是让你把嫁衣脱了,换夜行衣。”
陆夭的脸在衣服底下不可抑止地烧起来,真是丢人丢到祖宗家了。
就在她考虑就地装晕的可能性有多大时,宁王好心递给她一个台阶下。
“换好就出来,本王外面等你,带你看场戏。”
*
陆夭觉得自己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经历过如此荒唐的时刻。
是夜月色正浓,头顶点点星光蜿蜒映着红绸灯盏,确有一番景致。
如果这不是自己的大婚现场,大概她会更有兴致欣赏。
陆夭此刻很想开口问问,为什么一生一次的洞房花烛夜,她和新婚夫婿会坐在王府房顶上某处,津津有味窥探自己的洞房。
这种荒诞的感觉不亚于一觉醒来发现自己重生了。
陆夭扯了扯几乎要盖到眉毛的帷帽,斟酌再三还是开了口。
“我能问问为什么要上屋顶吗?屋里不够王爷施展?”
宁王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结果下一刻,她看见有个同样穿夜行衣的人鬼鬼祟祟行至洞房外,将一包烟吹了进去。
陆夭大惊失色,看向宁王。
“不抓他吗?”
“抓他干吗?”宁王一把捂住她的嘴巴,继而压低声音,“宫里派来监督洞房的,得让人家回去交差。”
温热气息扑在耳畔,灼得她双颊发烫,只听到了最关键的词。
洞房?
陆夭的心开始不受抑制地狂跳,她眼睛亮晶晶看向宁王,带着某种期待。
宁王被小姑娘眼里的期待弄得有些迷糊,从今天相见到现在,她似乎总在透过自己看另一个人。
“你很想洞房?”
陆夭这才后知后觉想起,二人这一世是初见面,要矜持。
于是字斟句酌回答:“倒也没有,第一次大婚,比较新鲜而已。”
“新鲜吗?”宁王露出漫不经心的笑,但笑意未及眼底,“王妃舍太子而选择本王,这才更新鲜吧?真的只是为了亡母的嫁妆吗?”
嫁妆?他怎么会知道自己跟徐氏的交易?
“影卫?”陆夭脑中电光火石一闪,“王爷在陆府安插了影卫?”
宁王眼中掠过一丝惊讶,倏忽消失不见,快的仿佛没有出现过。
“看来王妃并不如本王所想那么单纯。”
话一出口,陆夭便已经发现失言。
影卫是当年太上皇留给宁王的一支暗卫,本来是怕皇帝手足相残,让他自保时用。上辈子他为救自己逼宫的时候,几乎全靠这支精锐。而皇室除了太后和皇帝之外,连太子都不知这股神秘力量的存在,她一个区区女流,更没有知晓的理由。
“如果我说我做梦梦到的,你信吗?”她不自觉地撒着娇。
宁王挑眉。
“本王只是足部有疾,但脑子是健全的。”
“开个玩笑。”陆夭咬咬下唇,知道蒙混不过关,“是我在《前朝史录》里看到的。”
这也不算谎话,当年她经常被太后召入宫中解闷,确实在长乐宫看到过这本史书。
“看来姨母倒很喜欢你。”
当朝太后是先皇后亲妹,也是宁王的嫡亲姨母,前一世她一直支持宁王对太子取而代之,所以爱屋及乌对陆夭也多了几分天然好感。
陆夭有些拿捏不准他的意思。
按理,任何一个男人得知新妇被岳家掉包,都不会如此冷静。
但他言辞之间似乎早就知道,而且不是很在意。
“王爷不介意姐妹易嫁?”
宁王回头看他,如玉面孔在月色掩映下多了几分邪魅。
“王妃都能舍弃太子妃之位,下嫁一个瘸子,本王又有什么可介意的呢?”
陆夭终于想起前一世的洞房花烛,宁王看到盖头下的她并未诧异,只是淡淡嘱了句次日进宫谢恩定要谨言慎行,可见他早就知晓。
可她面对陆仁嘉声泪俱下的哭诉,还是阴差阳错默认了已经跟宁王圆房。幸好宁王没有拆穿,而是认下了这件事。
很久以后她才知道,皇帝对宁王这个嫡亲弟弟始终颇为忌惮,因为想给太子留个保障,这才特意点名外祖家富可敌国的陆夭做太子妃。
可她当堂承认跟宁王已有夫妻之实,其实是把宁王府置于愈加危险的境地,这才有了后面各种变本加厉打压。
思及至此,陆夭愈发痛恨自己前一世的怯懦和愚蠢。
因着走神,所以没顾及脚下,屋顶的瓦盖打磨圆滑,陆夭不小心踩入两片瓦之间的罅隙,身子失衡眼看就要跌落下去。
一双手臂恰到好处揽住她的腰,熟悉的冷香扑面而至。
下一刻,她跌进暌违已久的怀抱。
“第二次了,王妃在本王面前似乎总在投怀送抱。”
陆夭羞得无地自容,想挣扎着自己站稳,嘴唇却不小心擦过对方下巴。
她下意识想躲,慌乱中踩到宁王有疾的左脚,那只他平生最忌讳且从不肯让人碰触的左脚。
陆夭脑子轰地一下炸了。
宁王早年征战的时候受伤,腿有旧疾,平日鲜少展露人前。
陆夭与他成婚数年熟知,这是他的逆鳞。
平素洗漱沐浴无人敢触碰,更遑论是被硬生生踩上一脚。
羞愧加上惶惑,陆夭几乎要哭出来,孰料宁王轻描淡写松开揽着她纤腰的手。
“王妃合该多吃些。”
陆夭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是嫌自己太瘦了吗?
这说明,至少是不讨厌自己的吧,是个好开始呢!
刚刚对方肌肤的触感还残留在唇边,陆夭以手掩唇,眉眼不自觉弯了起来。
她本就生的绝色,这一笑,五官都被点亮了。
宁王微微有些纳罕,眼前这姑娘着实不像是被强迫替嫁的。
可她到底图什么呢?
太子当宠,若不出意外便是日后帝王,他实在搞不懂有什么理由能让陆夭弃未来皇后之位而选择他,显然不会是只为了亡母的那份嫁妆。
除非……
“我们以前见过?”他状极无意开口。
陆夭从沉思中抬头,直直撞入宁王的视线,下意识回答。
“王爷不记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