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陆夭什么都没想。
来逛夜市是她的临时起意,二人行踪本该无人知晓,可如今突然杀出这么一批刺客,若宁王真有三长两短,她一定会恨自己一千次一万次。
所以身体先于大脑,就这么扑了上去。
上一世一箭穿心的记忆如潮水般袭来,陆夭闭上眼,然而预期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出现。
试探着睁开眼,恰好看到宁王轻巧地弹开刺向她的剑锋,随即便有暗卫出现将人制住。
“留活口,带回府里审,问问是奔着谁来的?”他沉了脸,语气中不带半点感情。
陆夭还维持着扑在宁王身上的姿势,仿佛还没有从刚才的冲击中缓过神来。
这会儿天其实已经很暗了,陆夭的身影掩映在夜色里几乎要被隐匿,可这一刻宁王却感觉她在发光。
跟皇权争夺的这些年,他自恃足够强大,可当真的有人奋不顾身挡在前面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偶尔软弱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宁王轻轻将人从怀里拉开:“已经没事啦,胆子这么小还学人英雄救美。”
说完觉得这个形容不太恰当,但也懒得再找补,于是慢悠悠再度坐下,没事人一样继续吃面,抬头看一眼还杵在原地的陆夭:“你不吃,我把肉拿走了?”
陆夭看着他二话不说从自己碗里把肉夹走,这才慢慢回神。
大概是因为吃了她碗里唯一一块肉,宁王好心提点她。
“你不问问刺客的来历?”
“王爷若想让我知道,必定会说,我只要知道他们对你没有威胁就好。”
宁王觉得她放过了一个刨根问底的机会,颇为可惜。
但陆夭很快提出新问题:“你连刺客的剑能躲开?那为什么要挨陆仁嘉那一簪子?”
倒是没料到小姑娘会神来之笔有此一问,顿了顿,还是选择回答。
“不挨那一下,怎么知道王妃也有悍妇那一面呢。”
陆夭回忆了一下自己当时的彪悍,难得生出几分赧然,但很快又被更强烈的情绪盖过。
“这是你以身犯险的理由吗?你知道这种簪子藏毒的机会有多高,万一……”上辈子给宁王投毒的片段从眼前闪过,陆夭说不下去了。
宁王放下筷子,表情有掩不住的惊讶。
因为他看见陆夭哭了。
敢在圣驾前给自己投毒,敢在太后眼皮子底下玩花样的小姑娘,就因为他手背的一道口子,大庭广众之下哭了。
宁王觉得自己的认知受到了严重挑战。
他依稀记得当年先皇后还在的时候曾经开玩笑说,永远别以为自己了解女人,因为她总会在出其不意的时候打你个措手不及。
现在他才深深体会到了这句话里包含的睿智。
眼见陆夭哭的鼻头红红,宁王有些手忙脚乱地找帕子。
“夹走你一块肉而已,至于吗?”
陆夭惊讶于宁王竟然会跟她开玩笑,也知道他转移话题是好意,于是从善如流地接口。
“我是为了一块肉翻脸的人吗?”
宁王翻遍全身也没发现可以擦脸的,只能勉为其难递过袖子。
“借你擦擦,可别往本王衣服上蹭鼻涕。”
陆夭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胡乱在脸上抹了两下,也觉得自己有些矫情。
有一瞬间,她甚至想将前世发生的一切和盘托出,但话到嘴边却变成:
“走吧,我请王爷吃糖炒栗子,我知道有一家,特别甜。”
宁王在吃软饭和回去审讯刺客之间稍稍犹豫了一下,果断决定还是去吃特别甜的糖炒栗子。
陆夭大大方方付了账,又恢复了之前的笑靥如花。
“王爷放心,今日我带够了钱。”说毕往外走。
卖面的老婆婆为难地看了宁王一眼,女主子的钱她哪敢随便收,宁王示意她拿着。
看着陆夭雀跃的背影,他想,还是暂时不要告诉她,这摊子是自己在民间布局的眼线吧。
*
就在宁王夫妇吃喝逛夜市的时候,太子寝宫里此时正一派严肃。
“属下派去的人还没来得及出手,就有另一批人出现了。”
太子蹙紧眉头,还有人想要宁王的命?不应该啊。
他原本只是不忿今天在陆府受了气,所以才派几个刺客准备去找找麻烦,都没敢用宫里的人,就随意找了几个市井喽啰。
没想到被人截了胡。
“那宁王受伤了没有?”
秉笔太监是自幼跟太子长大的,深谙他脾气,斟酌再三才开了口。
“伤倒是没受,宁王妃替他挡了。”
太子猛地站起来:“宁王妃受伤了?伤到脸了吗?”
秉笔太监急忙摇头。
“没有没有,关键时刻宁王反应神速,把剑弹开了,王妃毫发无损。”
太子颓然坐回榻上,不明白为什么同为谢氏子孙,他皇叔就这么好命。
幼时骁勇善战,名声在外。长大了同日娶亲甚至娶的还是同一家小姐,结果却这么天差地别。
想想被母后叫去申斥的陆仁嘉,太子不由悲从中来。
就在此时,有人通传说太子妃回来了。
陆仁嘉已经换了套衣裙,湿掉的头发也烘干梳好,看上去没有之前的狼狈。但太子那口气正没地方撒,看她哪儿哪儿都不顺眼。
“一样是陆尚书养大的闺女,怎么你和宁王妃差距就这么大呢!”
陆仁嘉自小被娇宠惯了,什么时候把这个继妹放在眼里过,听闻太子这番言论,当即委屈了。
“她出身商贾,外祖家是满身铜臭的商人。臣妾外家虽是小门小户,却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呢!”
太子冷哼一声。
“商人?你知道她外祖王家是大楚第一皇商吗!顶你这样的几百个!”想想还觉得不解气,“人家能替夫君挡刀,你就只会给我添堵,废物!”
陆仁嘉被骂得不知所措,但又不敢反抗。
她想了想,开口道:“太子有什么需要臣妾帮忙的,臣妾也能去做啊。”
太子先是本能地不屑,继而忽然又觉得有几分道理,人已经娶了,不管愿不愿意,她日后都是东宫之主,也应该替自己分忧了。
思及至此,再看向陆仁嘉时,倒有了几分同在一条船的感觉。
但他还有些犹豫:“孤教给你办的事,你确定可以办好?”
陆仁嘉一下子来了精神:“自然可以,臣妾之前在陆府,女红中馈都曾学过,也算一把好手。”
说这话时,她完全忘了之前有多少次都是靠陆夭替她捉刀才蒙混过关的。
太子被这种自吹自擂的笃定蛊惑,想了想,决定让她分担一二。
“你知道护国将军宋尧吗?”
陆仁嘉点头,她出身礼部尚书家里,就算不问朝堂之事,但该知道的也半点不会少。
“孤要争夺储君,那定国将军便是最大助力,但他为人公正,不轻易站队。但听闻宋尧是个妻奴,只是宋夫人深居简出,向来不参与各种宫宴。”
陆仁嘉点点头。
“那太子的意思是让我去给宋夫人送礼?”
“蠢货!当然不是,你想个法子请她到宫里来叙叙。然后再制造点什么事端,咱们及时出现救人。”太子阴险地笑了笑,“到时候,不怕收服不了宋尧。”
陆仁嘉闻言点头,又想了想,唤过从家里带来的丫鬟。
“去宁王府给二小姐下个帖子,就说我请她来,跟她当面赔罪。”
太子不解看她:“你还没被羞辱够?”
“就是被羞辱了才要还回来啊。”陆仁嘉冷笑,“栽赃嫁祸怎么能少了我们宁王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