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铎有些恍惚地回答:“是。”
小狐狸是公狐狸不会有错,他比谁都清楚。
可是喜脉这两个字在裴铎的脑海里反复出现,炸的他脑海空白。
喜脉?怎么会是喜脉?
林织怀了他的孩子,孩子?
裴铎这辈子都没想到后代这玩意能出现在他身上,还是一只公狐狸怀的,这简直是平生未见闻所未闻。
“大师确定没有误诊?”
裴铎如果是普通人他可能就信了,可他是镇妖师,他更清楚这种事情不大可能,妖本就不易有子更别说是与人类有后代。
无尘大师再检查了一番,十分笃定地说:“的确就是喜脉,老衲曾接触过有孕的妖怪,不会有错,但未曾感受到胎儿的存在,加上小施主又是公狐,我得好好研究几日,裴施主,可否将他留在我这儿一段时间?”
裴铎心里第一个想法是不愿,可为了小狐狸的身体着想,为了弄清楚这件事情,这样更稳妥。
“那就麻烦大师了。”
裴铎并未现在就离开,而是抱着同样很茫然的小狐狸走远了些,低声进行叮嘱。
“你在这儿好好的,我每晚会来看你。”
“大人,我怎么会怀崽子呢,我分明……”
小狐狸的爪爪有些不安地抓住了裴铎的衣襟,明明还是狐身,裴铎却已想到了他人身模样抓着自己衣服,面上无措紧张的模样,眼眸越发柔和。
“别害怕,有我在定不会让你有事。”
裴铎摸着狐狸温暖柔软的皮毛进行安抚,缓解他的焦躁。
小狐狸的情绪看起来安定了些,但依旧有些不安地询问:“若是我真的有了,大人会不会嫌弃?”
“自然不会。”
人妖混血难免遭人诟病,但若是他的孩子,谁敢说一句不是。
小狐狸松了口气但很快又紧绷起来,有些惶恐地说:“大师说没有感觉到胎儿,我若是没有怀崽崽,大人会不会生气?”
裴铎感觉到了林织情绪的不稳定,人类女子在有孕时也会有这样的表现,小狐狸有孕这样也难免,难怪在他摸狐狸肚子的时候,小狐狸会将他的手拍开,想来这是下意识地护崽反应。
“当然不会,你平安无事即可。”
裴铎虽然平日里一副温和模样,但却不是真的温柔,如今也算是破天荒地温声细语了一会,娇宠着自家狐狸。
不远处站着的无尘大师仰头观月,谁叫他上了年纪还耳聪目明,无意去听,却也听的清楚明白。
谁成想冷心如裴主司,也有这样的一面,不仅和妖物缠在了一块,还有了这等事。
无尘大师有些费解,裴铎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碍于出家人不好询问这些,无尘大师也只能心里感慨,真是无比奇妙。
小意温存了一会儿,林织留在了梵静寺,裴铎则返回京城。
年底正是事物繁忙的时候,要等到节后才能清闲一会儿,宫里和镇妖司现在都离不了裴铎。
“小施主,可否化为人形,让我再查探一番?”
无尘大师的模样宽厚慈悲,不因这是妖物怪异之相而心有他念。
林织化为人身,自然,区别于在裴铎面前,他衣服也变化了出来。
他知道自身情况因什么而生,但依旧佯装了些许紧张的模样,哪怕裴铎不在跟前,他的戏也得演全套。
这种情况显然触及到了无尘大师的知识盲区,在号完脉后,无尘大师便让林
织在紫竹林中休息,他先回去查阅资料。
“辛苦大师。”
林织行礼,他真的觉得有点让无尘大师操劳了,吃斋念佛的和尚不仅要忙着帮皇帝祈福还要除妖,现在甚至还要兼职妇科圣手,病人还是公狐狸。
无尘大师笑着回礼,从紫竹林与梵静寺连通的那道侧门离开了。
林织则继续化为自在的狐身,到了紫竹林深处,吸收灵力静心修炼。
他能感觉到身体的灵力在减少,应该是身体异变为了迎接孩子的到来而进行了压缩储存,尽管怀孕是假的,可身体就是这么认定了也没办法,如今蹭着紫竹林的灵气,可得多吸收一点。
裴铎那边林织并不担心,虽然他不知道裴铎是因什么认定他命不久矣,但如此这么一遭,裴铎还舍得放他回去舍得自己就这么死么?
舍不得,裴铎当然舍不得。
回府的马车上,裴铎一扫近日的阴霾,颇有着拨云散雾之感。
在起初的震惊过后,那点甘甜滋味便从心里源源不断地上涌,让裴铎唇角上扬。
姿容绝佳的青年眉目疏朗,无一不写着春风得意。
他高兴自然不只是为后继有人,准确地说这部分情绪只占了极少的比例,让他真正欢悦的是林织有了他的血脉,这让他和林织之间似乎多了一种无法言明的缠绕感。
裴铎这会儿倒是一点都不考虑什么若是小狐狸想回去他便放他回去了,甚至有些讥讽自己假模假样的慷慨。
他这才发觉从林织的梦境中走出来后,他便进入了一条窄巷,将他困缚于其中。
他为何一定要在意林织懂不懂情爱,懂又如何,不懂又如何,他就是他的。
林织是心甘情愿待在他身边,这还不足够么,他会好好地教他的小狐狸如何做人/妻。
裴铎扶额轻笑,是他入迷障了,哪怕是他在情爱面前竟然也如同毛头小子一般莽撞,失了分寸。
也是这般他才发觉,他比自己以为地要在意小狐狸的感受些。
起初只是拿他当只逗来有趣的小妖,后发觉他能安抚他的头疼,皮毛也软和舒适,性子率真可爱又会看眼色,惹人爱怜。
而后事情便不知怎么偏向了另一个位置,他并不排斥林织的靠近,还因妖狐的躁动而起了欲念。
温香软玉在怀,被林织一双眼眸盈盈望着时,他竟然有几分理解百年前那位被迷惑的大越皇帝为何从此君王不早朝。
当发觉自己思绪偏差时,裴铎才察觉他对林织的几分情意,远不止于对情人。
不仅急切地想要安排好一切,甚至还想着放他自由。
真是笑话,他裴铎何时是如此良善大方之人了。
还没到要死的那一步呢,就想着立刻给人安排好了,还酸酸地想着人家这番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他,为不能长久相伴而难过。
裴铎自己都觉得荒谬,按照他只问结果的性格,哪怕林织是虚情假意心怀杀意他也照样能笑着接受。
不过还是要提一提,小狐狸对他可不是虚情假意,他那心眼也不够他玩这些。
想到自己的寿命,裴铎眼里沉了沉,思索着指尖轻敲着小桌。
少时,师父将那只恶鬼从他身上取出时,便说过他的寿命会有折损,但他当时并不在意,只觉能活下来活到报仇便足够。
后来他展现了在术法这方面的天赋,师父喝醉时和他说慧极必伤,但或许只要他突破到了某个境界,也许能打破桎梏,不说长生,但也能活许久。
师父讲不清那个境界是什么,因为他未能达到,哪怕
是无尘大师也未触及,裴铎并没有为了追究长寿而专心修行,留在了宫闱之中,宁愿停滞不前。
裴铎早早就接受了他活不长的事实,所以很久之前就开始安排身后事,只为做好准备。
如今么,他倒是不想准备后事了,他想活久一点。
林织本就没什么心眼,不用害人或者魅惑的方法修炼的自然也慢。
妖物产子后修为会散去不少,在产子的那一刻尤为虚弱,若是他不在了,小狐狸得一个人大着肚子躲着别的妖担惊受怕,还得一个人带着崽子艰难生活,光是想着裴铎都无法接受。
他何止要活久一点,死了他都得变为厉鬼守着他们父子俩。
这倒是个想法,只可惜化为厉鬼需要强烈的仇怨,而且大多难以自控面目全非有些甚至会忘却记忆。
裴铎决定回去再将镇妖司相关典籍翻阅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大仇得报后他对活着也没什么执念,死便死了,现在却不行,他还得坚持坚持。
对了,还要顺便将怀孕妖物这种特别标记一番,查看情况,还得再看看宫内的藏书阁里有没有相关的材料。
想来应该没有,百年前的杀狐令,估计和狐狸有关的如何饲养如何看护的书籍都毁掉了,难不成要去太医院瞧瞧?
裴铎在心里一项项列了计划,回了府邸。
他让管家将屋内凌乱的陈设和被抓毁的床进行更换,先去了镇妖司。
调阅了一批资料出来后,他回了玉铉殿的小书房,下达着新的命令。
他本来打算在年前对霍家动手,现在却不打算这么着急了。
还是让所有人过个好年吧,就当是他初为人父的慈悲,为孩子祈祈福,以免这些人怨气冲天。
临睡前裴铎想到,狐狸一窝可以产下七八只崽子,不知狐妖是否也是如此。
裴铎这日并没有睡好,面色难免差了些。
连同皇帝在内都以为今日定当是软刀子磨肉又要被裴铎折磨的一日,却没成想裴铎今日倒没怎么开口,裴党的人也没找什么事,裴铎面上的笑容甚至比往日更加和煦,让人不寒而栗。
御书房议事后,裴铎同皇帝闲谈起来。
“小主们入宫也有一月有余,如今后宫子嗣不丰,陛下可要多多操劳了。”
皇帝登基前还没到宫外开府的年纪,因为不怎么被看重加上母亲位分低又早早病逝,因此也没有可靠外家,除了让他知事的宫女,没有皇子妃。
皇帝的后宫在没有这波充盈之前,人数并不多,只有十几人,如今膝下只有两个女儿,都是低位嫔妃所出。
两岁的长公主在皇后那儿教养着,还不到周岁的二公主在升了位阶的生母刘婕妤处养着。
皇帝子嗣不丰倒不是裴铎暗害让孩子不能出生,而是皇帝早两年根本不敢让人生孩子。
他根基不稳地登基,要是早早有了孩子,比起一个少年,自然还是没有能力的婴儿更好掌控,养成什么样还不是裴铎说了算。
所以皇帝前两年一直谨慎甚至不惜自己喝汤药,来避免有子。
宠幸皇后淑妃之类他信不过的女子都是倍加小心,只有宠爱那些外家不显的低位嫔妃才放肆些,还生怕她们生的是儿子,若是确诊了是儿子,无需裴铎出手,皇帝自己就能狠心把儿子弄死。
听到裴铎这话,皇帝有些神经过敏。
裴铎是不是在暗示他什么?
是不是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在警告他,还是说他真的有做摄政王的打算?
难道霍家又被他拉拢而
去,他意图让皇后有子难道是正中裴铎下怀?
一时之间皇帝有些风声鹤唳四面楚歌之感,他实在是被裴铎弄的快疯了,他们的手段不在一个层面,皇帝今日噩梦越发频繁,总是梦到那个雨夜,裴铎拿着圣旨来恭贺他的模样。
皇帝勉强地露出笑容,答:“不劳爱卿操心了,这种事自有天意。”
皇帝不止一次庆幸裴铎是个绝后的太监,不然恐怕裴铎就不是以下欺上这么简单,怕是要夺了他大越的江山,改朝换代,让这天下变成裴家的天下,让他的子孙后代成为皇朝正统。
裴铎赞同道:“是啊,也是天意。”
当爹这种天意来了,挡都挡不住。
皇帝继续分析,裴铎因为他这么说而高兴,说明他希望看见他没孩子,还是说希望这孩子不是从中宫皇后的肚子里出来。
可难说这不是裴铎故意演给他看的假象,毕竟裴铎此人心思最难揣摩。
皇帝想的头都要痛了,裴铎却悠然告辞,结束了闲谈。
裴铎从御书房离开时,正巧碰见了准备进御书房的六王爷。
两人相遇,面上均是客气有礼。
六王爷在心里偷偷咒着裴铎早点死,张口就问起裴铎近日的身体状况。
毕竟裴铎不久前才病了数日,今日上朝脸色又不太好。
“多谢王爷挂心,并无大碍,不过我听闻世子最近骑马摔伤了腿,前些天我病着便没遣人去府内关怀几分,如今可好了?”
裴铎心知这不是巧合,是郑佳灵的夫婿六王爷的次子做的好事,他这么问问也只是好奇六王爷是怎么教孩子的,能让越卓这么快就下手,还是朝着下死手而去。
以后他可能也不止一个孩子,得引以为戒了。
六王爷皮笑肉不笑道:“犬子并无大碍。”
这让六王爷提起警惕,该不会这是裴铎动的手脚吧?
带着这种猜疑,六王爷踏入了御书房,与同样面色不佳的皇帝对视,一同在心里骂起裴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