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需要和族群里的长者商量一下才能决定,他们并不全在这里,需要召唤前来议事。”
溪罗撒内心已经投降了,这位宋人大官开出来的条件确实很优厚,对亲儿子也就不过如此。召唤族人议事只是个程序,假如脑子没问题的话谁也不会反对。
“可以,议事的地点你自己定,不用告诉我,假如需要还可以派兵保证你们的安全。不过我建议最好能去湟州城附近,因为我们要赶路,本官也还有很多别的事情需要处理,不可能因为你一族的事情耽搁太久。对了,我有个小建议,就是别搞太复杂的盟誓活动。”主动权一旦到了自己手里,洪涛就得步步紧逼了,这样才会显得更真实。
“那怎么成,到时候我们要用天上的雄鹰见证誓言,才会让神灵听见,谁违背谁就会被神灵惩罚。”溪罗撒再有心计、再善于学习,也有天然局限性,信仰这个事儿就是他的弱点。
“不是我不尊重你们的习惯,而是那种活动没有实际意义。不知道你听说过六谷部没有,他们和回鹘也签订了盟誓一起对抗夏人,可结果呢?最终给予他们致命一击的就会曾经的盟友。誓言这个东西自打建立开始就是等着被违反的,你以后是要带领族群辉煌的头领,千万不能轻信誓言可以有保证,那样你的族群早晚要步六谷部的后尘。”
洪涛不是不想去盟誓,而是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唃厮罗部是注定要跟着自己走下去的一群人,在思路上必须慢慢接近自己,转变就从现在开始。
至于六谷部的事情,都是从朝廷公文里看到的。为了来湟州上任,他几乎都快把这几年的公文看全了,能看的不能看的都看了,所以官方文件也不能说完全没用。
这个部落以前也是吐蕃的一支,和唃厮罗部落说不定还有血缘上的联系。他们在格萨尔王死后没有继续留在河湟地区,而是翻过了祁连山脉去了北面的凉州生活。但是遭到了当时羌族首领李继迁的攻击,两边都需要凉州这块富饶的土地发展。
刚开始六谷部占据了上风,连李继迁都被打死了。可是夏人越来越强大,六谷部慢慢落了下风,于是就和西边的回鹘部落联合起来,把羌人再一次打败。
但好景不长,羌人刚退出对凉州的争夺,回鹘人又起了歪心思,他们突然撕毁了盟约从背后袭击了浑然不知的六谷部。
结果一下子就把这个十多万人的大部落给打残了,剩余的残部只能退进祁连山脉,过着还不如唃厮罗部族的苦日子。
想重新壮大几乎不可能了,因为之后不久夏国建立了,并且打跑了回鹘人,夺取了凉州。卞马妻子的族群据说就是六谷部的残部,因为仇视西夏人才选择了投靠宋人。
“我认识六谷部的首领,他两年前带人在大通山找到我,想联合起来一起西征,但我没有能力再担负更多人的粮草。那请问大人,除了誓言之外还有什么能让人守信?”
洪涛算是说到点子上了,溪罗撒居然和六谷部也有来往,无形中等于承认了洪涛的说法,但他还不太甘心把祖祖辈辈遵循的惯例否定。
“实力,能让别人遵守约定不敢失信的只有实力。说句你不爱听的话,现在我们俩是不可能签订盟约的,因为实力不对等。我和我的皇帝可以随时致你和你的族群于死地,可是反过来你拿不出什么办法制约我。在实力不对等的情况下,就没有公平长久的盟约。所以不要去想那些虚无缥缈的事情,先把眼前的事情办好,一步步去增加自己的实力。待到你可以控制自己族群命运的时候,我们再面对面坐下来,谁也不能强迫谁、谁也无法威胁谁,公公平平的谈一谈盟约,你觉得效果是不是更好一些?”
夸人的话洪涛说起来很晦涩,但损人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像呼吸般自如。给人以希望,然后亲手碾碎它,再告诉对方重建的方法,描绘出一个看上去更光明的未来,这就是洪涛想做的,他要在心理上先征服这个人。
“……和大人学,我是不是会强大的更快一些?”溪罗撒恐怕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逻辑,除了心灵倍感伤痛之外,确实也看到了比较真切的希望。实际上他正在跟着这个人的思路在想问题,只是浑然不觉而已。
“这就是我们要谈的条件了,我可以教你的族人各种能变得强大的办法,但你和你的族人也要用实际行动证明我的付出能得到回报。你付出、我回报、我付出、你回报,我们不是主人和奴仆的关系,而是生意上的伙伴,互相帮助,同时获利。”
不容易啊,话题终于转回来了,这次谈话基本也就到尾声了。溪罗撒没有拒绝的资本,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只能按照自己开出的条件做,还不是被动的,而是心甘情愿的。
这就是为什么要绕着圈子谈话的目的,强迫一群人去做某件事儿效率会很差,自己又不太习惯用杀戮、暴力驱使别人,那就只能以理服人了。
现在的溪罗撒和唃厮罗族人不再是被迫无奈跟着自己当附庸,而是在为他们自己的未来奋斗。可别小看这么一个小小的转变,结果是完全不同的。
溪罗撒低着头走了,他之前即便战败被俘也始终是仰着头的,除了神灵之外他不打算向任何人低头。可是让洪涛这张破嘴一顿喷之后,他居然感觉到自己是如此渺小,好像随便来个几个宋人就可以把族群打垮。
自信心这个玩意建立起来不容易,打碎却很容易,尤其是碰上洪涛这样专门琢磨人弱点的坏种,碎一次都不够。
“官人真要给他们土地让他来称王,陛下如何会答应这样的条件?”两个人的谈话并没保密,就是边走边说,所以莲儿、紫菊、周一日这三个小跟班全都听得真真切切。
莲儿是毫无感觉,她光顾着往嘴里塞零食了,别看唃厮罗人穿的破破烂烂、还脏兮兮的,但他们的牦牛肉干挺好吃。
周一日则咬着嘴唇若有所思,刚才那些话的信息量太大,即便她有所感悟也不敢乱讲,至少在莲夫人和紫菊在场的情况下不能提,有问题得私下去问大人。
紫菊只听明白了一处,就是驸马许诺蕃人为王的情节,这和驸马平日里的作风大相径庭。没有皇帝的授意,怎么能轻易做出这种许诺呢,而且皇帝肯定也不会有这种授意的。
“我可没说过要把大宋的土地送给蕃人称王,陛下应该不会禁止我把别人的土地送人情,你说是吧?”洪涛笑了,拍了拍紫菊的脑袋,说出来的话和绕口令差不多,然后双腿一夹马腹,跑向前面的箱车。
那里有彭大、王大头、胡二和武家人,和这些工匠讨论讨论工作问题,远比算计人轻松惬意,也比和这几个小姑娘逗着玩有意义的多。
唃厮罗族是吐蕃皇族后裔,吐蕃是啥呢?就是后世的藏族,祖祖辈辈都生活在青藏高原上。他们对高原反应可以说是免疫的,是天生的高原山地民族,走起山路来如履平地,耐力非常好。对寒冷的忍耐力也超乎常人,晚上的气温接近零度,也是每人裹着一张牦牛皮躺在地上倒头便睡。
而且他们对这里的气候有着近乎本能的反应,什么时候要下雨、什么时候要下雪提前几个时辰就能有所警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