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
迈洛回头看了一眼后方高空中那镶嵌在雨雾中的教会建筑的轮廓。
回忆着自己在祈福广场上遭遇到的那个人,那个有着与自己一样外表的家伙。
“传闻中的伊姆纳尔能够模仿任何生物,你在广场上见到的是什么?”
马歇尔对迈洛问道。
“见到了我自己。”迈洛回应道。
马歇尔行走在马路上。
它不想寻常猫咪那样害怕雨水,也丝毫不忌讳自己的爪子被地上的积水浸湿,甚至专门挑着积水最深的位置蹦跶。
在它路过一片低洼地势的时候,它忽然停了下来,注视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从高空中坠落下来的雨滴不断拍打着水面,抖动的涟漪让马歇尔的倒影始终处于模糊的状态。
它那蓝宝石一样的眼球中浮现出一抹只有人类在深思的时候才会出现的深邃色彩,注视着自己的模糊倒影,对迈洛道:
“伊姆纳尔对生物的模仿是刻入灵魂的,它会在文明中寻找最具话语权,或者最具影响力的个体,模仿它的一切,在经过漫长的扮演之后,它会从模仿者进化为欺诈者,骗过整个文明,骗过虚无缥缈的规则,甚至骗过诸神,最终取代那个被模仿者,就像雨停之后的倒影一样,不再模糊。”
“照你这么说,伊姆纳尔这个名讳或许原本也不属于它,不是么?说不定伊姆纳尔也曾是一个被模仿者。”迈洛能get到眼前这只猫咪想要传递给他的信息,只是这种感觉有些许怪异。
“谁知道呢,当然这些也都只是传闻。”马歇尔踩过积水中自己的倒影,继续前进,补充道:“它扮演过那么多的生物,可能早就忘了自己是谁了吧。”
“掌握这么多的知识,对于一只未成年的猫咪来说会不会压力很大。”
迈忽然洛打趣道。
但是这种没什么营养的闲聊换来的只能是马歇尔无语的眼神:
“在幻梦境里,猫猫文明的历史可比你们人类的长得多。”
“好吧。”
迈洛耸耸肩,转而问道:
“按你的说法,这是它的生存方式,模仿、欺诈、取代,在无数文明中扮演着各种各样的角色,最终从本源上取代了那个角色在规则之下的位置,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它在尝试着取代我?”
毕竟他在祈福广场上看到的就是另一个迈洛。
“但是它没有杀死你,这很奇怪。”马歇尔似乎也发现了问题所在。
大桥上的野兽,还有祈福广场上的袭击,这一切细算起来都不能算是一名旧日支配者的真正杀招。
如果它的目的是取代迈洛在这个世界中的位置,那么它应该倾尽全力把迈洛抹杀,更不应该让迈洛救回黛西,从而通过思考之眼得知它的真正名讳。
但无论是在教会大桥上还是在祈福广场中,迈洛能够感觉到,那个顶着与自己相同面孔的生物没有真正露出过它的獠牙。
迈洛从来不会去尝试深思这些亘古以前就已存在的支配者们口中说出来的话语,但不知为何,他能够从伊姆纳尔此前的种种言辞中感觉到一种……一种迷茫。
并且迷茫的不是迈洛,而是伊姆纳尔自己。
……
泥泞的城郊大道上,一人一猫冒雨行进。
他们俩都在脑海中进行不断地思索、自我辩驳。
直到雨势逐渐减弱,直至彻底停雨。
在离开教会大桥的那一段路上,迈洛与马歇尔的交谈还算频繁,但后来,彼此都保持了沉默。
而就在地面上的积水可以清晰地倒映出迈洛与马歇尔的影子的时候……
他们俩的步伐几乎同时停了下来。
咔嚓!
空气中响起清脆的金属机械结构转动的声音。
那是转轮枪释放保险装置的动静。
…
此时,雨后原野上的这幅构图非常奇妙。
空中的云雾依旧阴沉臃肿,且短时间内没有要散去的意思,荒野之上,开辟在草地上的一条马路几乎被积水填满。
路上只有一名执法官,与一只小黑猫。
黑猫背对着执法官站在正前方。
而执法官的手中提着转轮枪,枪口指向正前的斜下方向,锁定着眼前那只毛发黝黑的猫咪。
转轮枪身末端的击锤装置已经如岩浆一般炙热通红,令周围的空气都在扭曲荡漾着。
此刻,站在没有了风声、雨声的原野上,屏住呼吸的话仿佛能够听清空中浓云互相挤压的声音。
但很快,执法官就率先开口打破了这份压抑的寂静:
“这得是多么悲哀的一件事啊,原来你真的忘记了自己的真正名讳。”
……
…
从迈洛离开星辰钟塔那一刻开始,躺在石台上的黛西就一直在隐忍着某种莫大的恐慌。
她浑身颤抖,双手死死地攥着拳,甚至于那覆盖着上半部分脸的眼罩之下已经渗出了鲜血。
明明诅咒的已经解除,但她却迎来了新的痛苦。
这反常的一幕让伊莎贝尔等一众契约学者陷入了慌乱之中。
而相比之下,那些服务于星辰钟塔的修女与笛福等人却镇定很多,因为他们能够感知到,思考之眼正在强行地注视着屋外的某个角落。
……
黛西看到了迈洛路过祈福广场,看到他路过教会大桥,看着他往楠薇城区的方向行走了一段路途。
这整个过程,她都无比煎熬、痛苦,她的脆弱心神与身体正在透支着,随时有可能重新进入濒死的状态,可她不愿停下,因为她察觉到了一些端倪,一些可怕的端倪。
直到荒野上执法官将枪口对准了那只小猫的那一幕落入眼帘,黛西才停下了思考之眼的运转。
此刻的她知道,迈洛已经安全了。
于是平静地任由潜意识接管了自己疲惫的身躯,堕入昏迷。
……
砰!
原野上,迈洛扣动了扳机。
但就在炙热的子弹从枪管迸射出去的时候,黑猫马歇尔的影子烟消云散了,甚至比积水中的倒影消失得还要迅速几分。
直到子弹凿进积水,荡起的水花让那倒影彻底模糊,一切的不合理才算彻底恢复正常。
…
迈洛伸手摁住了自己的动脉位置,提着枪在潮湿的旷野上站了许久,直到那股隐晦的危机感彻底褪去,他才将转轮枪收回腰间。
而后原路折返回到教会大桥,在桥梁下方的运河河畔上翻找了许久,找到了真正的小黑猫马歇尔。
他把那脏兮兮的、浑身挂着杂草和淤泥的小猫拎着,浸到上涨的运河水中豁楞了几下,获得了一只八成新的猫咪。
马歇尔似乎受了某种很严重的伤,不过它的体表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痕,只有左侧下巴的位置有一道小小的伤口在往外渗血,真正导致它陷入昏迷的并不是这个伤口。
迈洛把小猫提起来,用耳朵贴着它的肚子听了听。
嘀咕了一句:
“嗯还行,死不掉。”
把小猫揣进怀里之后,这才正式踏上了返回城区的路。
……
说起来,过去这半个钟头里的经历可以说相当凶险。
迈洛不仅把丽贝卡的猫弄丢了,还差点把一位旧日支配者伪装成的假猫带了回去。
他不敢想象后续会发生些什么。
好在现在迈洛也不需要浪费脑细胞去想象那些后果了。
因为这一次他识破了伊姆纳尔,同样的伎俩就不会再奏效第二次了。
然而,总的来说,伊姆纳尔的这一系列阴谋还是得逞了。
是的,它如愿以偿地得知了自己的真正名讳。
这就是它的真实目的。
给思考之眼黛西降下诅咒,用野兽引来马歇尔,在祈福广场上袭击迈洛,以及制造出来的那些用来迷惑迈洛的诡秘幻影,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通过思考之眼,得知自己的名讳。
尽管这整件事听起来很奇葩。
但,就如它自己所说的那样,在漫长岁月里的无数次扮演、无数次欺诈与取代过后,这位旧日支配者为了迎合规则的力量,最终遗忘了自己最初的形态。
它忘记了自己的名讳。
或许对于人类而言,名字只是一个称呼。
但对于掌握了一定规则的旧日支配者,甚至本身就是法则所化的神奇而言,名讳,就是法则的缩略符号。
就如同第一、二序列魔法的释放必须知晓所要召唤的神明的真实名讳是一个道理。
忘记了名讳,就等于抛弃了那名讳中所蕴含的一切力量。
……
此前与迈洛交谈了一路的那只马歇尔,就是伊姆纳尔。
在它的无数欺诈之语中,或许仅有那一句话是真实的——“它扮演过那么多的生物,可能早就忘了自己是谁了吧。”
…
很不幸,迈洛把伊姆纳尔的名字告诉了伊姆纳尔本人。
或许,在祈福广场上,它并非不想杀死迈洛,只是暂时还没有绝对的把握。
而现在,相信它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