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临瑶坐在坐席上,时而鼓掌,时而拍桌子,偶尔撇过脑袋看一眼安九黎,安九黎神情专注,注意力都放在台上,听得津津有味,王临瑶更多是凑热闹,从小在安府长大的她,一直对外面世界充满了好奇,直到跟着安九黎去了巫山,跟着萧云裘修道,从那时候开始,她觉得自己的生活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更有目标感和生活的热情。
但前提是,安九黎在她的身边,不至于形影不离的程度,至少也应该参与到他的生活里,一直以来的习惯,早已让她觉得,只有这样,她才会觉得安心。
期会要举行五天,这五天里前两天集中论道,后面的日子,各门派会借着期会相互切磋交流。
论道结束后,两人一起回了驿馆,王临瑶的房间就在楼上,两人和巫山弟子一起吃了饭,各自往房间里走去。
就这样,直到五天的期会结束,王临瑶再也没有找过安九黎,她似乎也不再惧怕晚间屋子里到处飞舞的蛾子。两人都保持平静的心态,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都把注意力放在白天的活动上,王临瑶隐隐就觉得,安九黎在乎的,可能除了修行,再也没有其他的了。
期会结束后,两人留在临淄,安九黎在巫山的师兄弟,相继离开了驿馆,只有安九黎还在驿馆里,他想多留一段时日,因为姐姐安玲珑,另外,李剑山罕见地走出了那座山谷,回到了学宫,安九黎还有些剑道修为上的疑惑,想要跟李剑山讨教,他知道,在剑道一途上,他的疑惑,对李剑山而言都是小儿科。为了避免被李剑山鄙视,安九黎特意把自己的问题总结成了几条,看起来很有章法,且都是他以为真正搬得上台面得问题。
这天,王临瑶从楼上下来,推开了安九黎得门,他正在入定打坐,嘴边捏捏诺诺地说了一句:
“小玉,你不是在收拾行李吗?等我辞别了我姐跟李仙师,我们就一同回巫山。”
说着来到桌边,倒好了茶水。王临瑶把门拉开,脸上的笑容跟日光一般明媚。他知道对方的意思,透过窗户,外面气候温暖,鸟语花香。很是惬意。
“少爷,你总待在屋子里,不出去走走?天气这么好,临淄这么热闹,为什么要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除了修炼,还是修炼。”
安九黎温和一笑,自饮一杯茶水,起身道:
“说得对,这几天忙着参加期会,还真是没的闲工夫出门溜达,正好,我们一起走走。”
两人一同下了楼,出了驿馆,走上了街。
临淄不像长安,虽然没有那么繁华,可却是自古富饶之地,段氏一族,在这里经营了数百年,如今已是仅次于四大家族的存在。
街上宽阔的马路来来往往行人不绝,触目所见,楼阁林立,街上叫卖的小贩穿行在街道上,商铺的门都开着,因为稷下学宫期会的缘故,这里的生意比往常要好得多,很多练气士及士人都汇聚到了这里,因此这里的商贩,一听是稷下学宫论道学子,一般都很客气。
王临瑶买了一串烤鱼,示意安九黎也来一串,安九黎摆了摆手。
两人在街上走着,王临瑶一边吃着烤鱼,一边笑道:
“那个叫王学仁的,可真是个怪人,拉着我就要认亲,呵呵。”
两人都沉默了。
安九黎脸色沉着,淡淡地说道:
“他说得没错,你不是真有一块玉吗?而且你也的确是王临瑶。”
王临瑶心一沉,手中的鱼也不香了。
“事实无可辩驳。”安九黎道。
“你是认真的?”王临瑶道。
安九黎淡然一笑,似乎并不在意,说道:
“我是认真的,你能找到一个归宿,我难道不应该高兴?”
“好,你高兴就好,过一段时间,他们就有人来接我,我走就是了,反正你挺高兴,我走不走,你都不在乎,是这样吗?”
安九黎笑了笑,不做回复。
两人走了一段路,保持着沉默。
“少爷,我发现你变了,变得有些冷漠。”
“我一直这样,哪里变了,小玉你可真会开玩笑。”
“真的,我现在哪有心情开玩笑。”
“要我说,琅琊郡来了人,你跟着回去就是了,按照那个参军的说法,你的父亲还惦念着你,这难道不是好事?人生在世,怎能不知来处?小玉,你听我的,回去看看你的家,见见你爹。一直跟着我,多没意思?”
“我不在乎这个,不想回去。”
安九黎一笑了之。
两人一直穿过繁华的街道,走上了回去的路,路边有一家茶坊,两人坐了下来,要了一些米糕茶水。
“从我记事开始,就一直待在安府,现在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我觉得我可能会不适应。”
“没有什么不适应的,习惯了就好了,就像你到萧山,也没见你有多不适应,不挺好的。”
王临瑶似乎没了反驳的话,咬了一口米糕,说道:
“挺好吃。”
十天后,王学仁来到了驿馆,安九黎大多数时间待在学宫里,李剑山作为学宫客卿,一直帮学宫修剑道的弟子解答疑惑。学宫里阴阳派弟子引起了安九黎的注意,阴阳一派所修炼的两仪剑道,尤其让安九黎入迷,李剑山的剑道,也是脱胎于两仪剑道。
在驿馆里,王临瑶已经连着四五天都没见着安九黎,她一直呆在屋子里,心绪不宁,终于,有人敲响了房间的门,可惜她看到的不是安九黎。
“郡主,我们走吧。楼下的马车一直在等着,你看还有什么没收拾好的,我叫丫鬟过来帮你。”王学仁道。
“再等等。”
“这——好吧。”
王学仁关好了门,一脸埋汰地下了楼,招呼旁边随从的小吏道:
“这个安大公子,怎么回事,郡主现在肯定是在等他,赶紧去,把人给我找回来。已经说定了的事,这安大公子难道要食言不成?”
那小吏连忙骑着马往学宫方向而去。
驿馆门口,王学仁手遮在眼前四处了望,眼见着安九黎从路口拐了出来,终于是送了一口气。
“你可终于是来了,安公子,快去请郡主下来,我们这好启程。”
安九黎皱了皱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蒙着头就来到了楼上,刚要开门门就开了,他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王临瑶趾高气昂地背着包袱,走出了门。说道:
“你好啊,安公子,我以为你忘了这家驿馆呢。”
安九黎眉头紧皱:
“我是来送你的,就他们不叫我,我也不会忘了,你今天要走的,所以,我特意过来,送你一程。”安九黎有些底气不足。
“是吗?可是我出发的日程我自己都不知道,你又是怎么做到掐着时辰来送我的。能得你!”
“怎么会呢!我帮你拿着行礼。”
“不用,谢谢你。”
安九黎苦笑。
来到楼下,看着王临瑶坐上了马车,安九黎这才松了一口气,和王学仁拱手相别,就打算转身离开。
“少爷留步!”
王临瑶拉开车帘,往这边探了一眼,安九黎下意识停下脚步,回头望着,一脸笑意。
他见王临瑶从扶着车辕,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他也迎了过去。问道:
“这是怎么了?”
“少爷,这个你拿着,我会再回来的,可能是一个月后,也可能是一年后,可你,别忘了我就好。”
“怎么会呢?”
安九黎从她手中接下那枚玉佩,握在手里摩挲着,两人相互望着,似乎那些共同的回忆一下子涌现在了两人面前。
“郡主,该起程了。”王学仁在旁边提醒道。
王临瑶这才下定了决心似的,转身离去。
一直到上了车马,都未曾再回顾安九黎一眼。
直到这个时候,安九黎才意识到,她真的是走了,只留给自己一枚玉佩,她以为的,她最重要的东西。
望着马车消失在巷口,安九黎装好玉佩,转身回到了驿馆。
他回到屋子里,凝神打坐,心仿佛是被掏空了一样,悸动个不停,他是周天境的练气士,理该不会这样,可很多事情,都跟常理背道而驰。
就比如,王临瑶找到自己的归宿,他的身世也终于有了着落,按道理,自己应该高兴才对,可他做不到,他无法说服自己。
他望着窗外,从袖子里取出玉佩来。
上面精细的条纹铭刻出王临瑶三个字,他想起了安府那个少女,一副天真无邪的样貌,那个一直陪伴自己长大的人。现在也离开了。
那是属于安九黎幼年的记忆,清晰地印刻在他的心里,他知道,很多事情的发生,他都无能为力,会术法剑道又如何,人之常情,世之常理,很多时候都难以揣测,该走的,留不住,不会走的,自然也不用挽留,很多时候,需要释然。放不下,就是自寻烦恼。
安九黎尽力安慰自己,他望着玉佩,久久凝神。
他收好玉佩,坐下来,倒了一杯茶,自顾自地喝着,时而望着窗外,时而往往地板,坐立不安。
“小玉——”
安九黎喊了一声,接着,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那个人,终究还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