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咚咚.......
颜家庄子里面的聚将鼓声一响起,整个仙游县立刻就变得如沸腾的热水一样。
田里正在劳作的农夫把手里的家伙事儿往地里一丢,转身就朝着家里猛跑,踹开院门,大吼道:孩儿他娘,快帮我穿甲......
这样的情形如同复制般,不分先后地在仙游上演。
片刻之后一个穿戴整齐的府兵开始朝着仙游县猛跑,在他们身后,一群妻儿老幼正在不舍地看着离去的人。
她们咬着牙,不让晦气的眼泪掉下来。
狗叫声,人的呐喊声,汇聚成一片,放眼望去,四面八方烟尘起,数不清的人正在快步地朝着颜家庄子涌来。
长安的府兵颜善已经挑选完毕,年龄卡得很死,十七岁以上,五十岁以下,年龄不到者或者年龄超过者全部让其回家。
在打突厥那会儿,十三岁的孩子都可以拿着父辈遗留下来的长矛皮甲去搏功劳,如今不行了,一个小小的吐谷浑要不了那么多人。
颜白没有在长安挑将士,而是回到了仙游县。
上一次打突厥身边人太少,总觉得身边能用的人太少,如今去打吐谷浑,而且李承乾还要去,这就要千万小心。
思来想去,颜白还是觉得自己人更靠谱。
所以,三百人的亲卫,颜白准备从仙游县选。
书院的学子连课都不上了,全部从书院冲了出来看热闹。
可一看到穿戴整齐,一身盔甲装扮的宜寿侯在遮面青铜甲下只露出两只黑魆魆的眼睛,众学子动作一顿。
只觉得一股煞气迎面扑来,刚才兴奋的模样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
跟在先生后面,规规矩矩地站成一排。
陈摩诘轻轻拥抱了一下毛伊罕,擦了擦她的眼泪轻声道:“莫哭,哭了就不吉利了,你现在应该做的事情是给我着甲。
就像嫂嫂给大兄那样,好好的给我穿甲,把一切的期盼和祝福蕴含在盔甲上,神佛听得见,等我回来,你再卸甲,再感谢他们。”
毛伊罕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这些年她知道了很多的习俗,也学会了很多习俗。
但如此擂鼓聚众,准备出征还是第一次见,她不懂,她只知道自己的男人要去打仗了,她还知道,打仗要死很多人……
毛伊罕把孩子放到一边,开始给陈摩诘笨手笨脚地穿甲。
裴行俭在挑人,年龄卡得很死,四十五岁以上,二十岁以下不准入伍,家中独子不准入伍,挑着挑着裴行俭就拿起了棍子。
“马牛屎,滚回书院去,战场用不到你!”
马牛抬起头,不服地看着裴行俭,大声道:“我不服,我跟你一般大,凭什么你能去,我就不能去!”
裴行俭看了眼李景仁,李景仁跳着跑了过来,一脚就把马牛踹回到了人群,马牛不服,然后和李景仁扭打在一起。
片刻之后,马牛被打哭了!
裴行俭冷哼一声,大声道:“想去的一会儿跟我打一场,赢了你就去,输了就老老实实在书院读书......”
仙游县户数本来就不多,这几年虽然有着书院的助力,整个仙游县多了三百户人家,这三百户就是三百个大家子,不敢一下子就把家里的顶梁柱抽走了。
更不敢让半大的孩子上战场拼命。
随着府兵的入伍完毕,颜白站在高处,扫视一圈,然后缓缓地举起手中的虎符大声道:
“圣人令,吐谷浑之国,侵我国土,掳掠百姓,冥顽不灵,故兴我王师,施以教化,征伐吐谷浑,亡其国,灭其种,绝其后裔。”
众人闻言,举起右拳,拍打着胸口大声道:“亡其国,灭其种,绝其后裔!”
当颜家庄子屋顶又立起一杆战戟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全部都朝着颜白恭敬地行礼。
这是无上的荣耀,代表着身份和地位,亲卫召集齐整后,颜白就不能待在家里了,要待在军营里面。
哪怕军营只有三百人,但这就是规矩。
在离家的时候,所有的妇人才开始屈身行礼,在裴茹和几个嫂嫂的带领下一群人轻哼着歌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人!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吟唱完了《无衣》之后,妇人们又开始吟唱《留别妻》: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欢娱在今夕,嫣婉及良时。征夫怀远路,起视夜何其……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大唐的妇人是骄傲的,唱歌的时候看天,一边唱一边轻笑,她们一点都不悲伤,可那红红的眼眶,却让观礼的书院学子肝肠寸断。
自古离别从未缓,唯有思念悠远长,饱读诗书的他们知道,这一次或许会有很多人回不来。
“大军走后,妾身定孝敬长辈,怜爱孤寡,晨请安昏,紧闭院门,妾身在这里祝我大唐万胜,祝我儿郎凯旋而归!”
裴茹吼道很大声,声音有些颤抖,身子也有些颤。
她跟所有人一样都很害怕,颜白被梁敬真掳去西域的那段杳无音讯的日子对她来说就如地狱一般的煎熬,她很怕,很怕再也见不到了。
好在有惊无险地回来了。
颜白掀开面甲冲着裴茹笑了笑,轻声道:“该说的我早都说了,我走后,搬回庄子里住,大肥会看好几个小的。
少则数月,多则半年,我就会回来,许叔是贴心人,生意上不懂得去问他,朝堂上的事儿你就去问几位兄长。”
送别的妇人离开后,就仅剩下李恪一个人。
李恪看着颜白,羡慕道:“匠人打造的这身盔甲真好看,不知道我这辈子有没有机会穿上这身了。
真羡慕李元嘉,真羡慕裴守约,他们可以去战场看看,可以去看看那天空很蓝很蓝的西域,保重,早些回来。”
颜白笑了笑,把能管所有煤石、水泥、掌柜的印信抛给了李恪,笑道:
“这是书院所有钱财来往的凭证,有了它,你只要盖上一个红印,再写上一个金额,你写多少,他们就会给你送多少,现在交给你了,好好地保护这一方净土。”
李恪把小小的印信拽在手心,笑道:“你就不怕?”
颜白摇摇头:“怕什么,这是你们李家的天下,要是糟蹋那也是毁你们李家的天下。
我颜家千年来都这么过来了,有和没有对我来说问题不大,加油,我相信你终有一天会成为文宗的。”
李恪点了点头,忽道:“我把青雀的初心文稿烧了,没有别的意思,我就给你说一声。”
说到青雀,颜白不自觉地看了一眼四周,总觉得那个总爱笑嘻嘻的小胖子就在身边。
可不知何时,这个立誓要超越自己的人已经慢慢地失去了踪影,先前形影不离的两人,如今也好像走入了陌路。
一个往左,一个往右。
颜白把马槊交给了陈虎,轻声对李恪道:“微言楼第一个小柜子里面有我写给青雀的一封信,那是答应他的。
那是我给他和阎婉的新婚礼物,他要问为什么,你就说,他完婚的时候我没去成,但是先前我答应他的,我依旧记在心里。”
“第二个小柜子里面也有一份礼物,礼物分两份,都是我去年准备的,是给小郡王李欣的。
礼物不贵重,一个是我在守孝时亲手打磨的一个珠子,另一个是烧制的一套琉璃,小郡王属兔,是一套兔琉璃。”
(贞观六年(632年),越王李泰娶阎毗孙女,着名画家阎立本之兄阎立德之女。)
李恪点了点头:“我记下了!”
见事情安排得差不多,颜白笑问道:“你没见过牦牛还有那吃人肉的秃鹫,要不要这一次我帮你带几只回来?”
李恪闻言连忙摆手:“算了算了,我还是喜欢牛肉干,多带点牛肉干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