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的春天就是比中原晚一些。
当西域的积雪开始融化,枯草下的绿芽坚强的露出了头,厚厚的羊皮大袄在中午已经有些穿不住的时候,已经快要到四月。
如今的南军大营里面格外的热闹,一排排的木架子一眼望不到边,上面全是羊肉。
远处的已经风干了一半,近处的好些是才挂上去的,滴答滴答的滴着血水,七八只半大的小狗蹲在一起,眼巴巴的看着。
这些狗都是陈摩诘和腾远抓的,他们觉得这狗比较凶猛,养到颜家庄子里看家护院肯定厉害。
两人还抓了一只很像猫的奇怪动物,结果这些畜生的气性大,关在木笼子里面不吃不喝,自己把自己给气死了。
已经被风干的肉干如今正在被辅兵用刀切成碎块,装到一个大布袋子里面后撒上一把粗盐,捏紧袋口,使劲的摇晃。
待盐粒和肉干混合之后就从腰间抽出一根半尺多长的草绳,紧紧地把布袋口子扎紧,甩到一边后,又开始重复刚才的步骤。
这些肉干一部分是军粮,另一部分就是战获。
等这场仗打完,车队就会把这些运回长安卖掉,因为都是上好的肉干,价格不便宜,军侯说了,这些钱到时候一分,每个人都有份。
大军作战是不能放羊的。
所以,一旦有缴获的羊进入营地,自然就要杀掉。
原来是能吃多少吃多少,战事来临,吃不完的就要扔掉,抓来的羊也会放任不管,等到战后再来看。
运气好还有一部分在,运气不好一只都没有。
如今不一样。
大家知道军侯要帮着大家带回去卖钱后,个个都珍惜的要命。
长长的公羊角都留着,如今用火灰销好的羊皮堆的像小山一样高,骚气冲天的羊黄如今怕是有上千斤。
颜连翘说这是中药,有清热、开窍、化痰、镇惊之功效,尤其是治疗小儿急惊风、癫痫,有奇效。
因为不是每个羊身上都出羊黄,因此比较稀缺,长安也有,但价格昂贵。
所以,颜连翘无论如何他都要把这些都收集起来,他要运回长安送给孙神仙,将士们深以为然,这可是活命的好东西,可不敢糟蹋。
凉州城那边已经去信了,太子已经答应了,而且已经给长安去信了,到时候不光太子身边的车队会帮着往长安运,而且还有商队前来。
李承乾是个贪心的,他觉得只要大唐长安没有的,稀少的,只要有机会,无论如何都要弄点,弄到长安去。
在颜白的军帐前,三百陌刀军围成一个圈。
他们正在聚精会神地看军侯和其弟子裴行俭在比谁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肢解一头羊。
如今是决赛,师徒二人正在争夺最后的胜负。
这个比赛可不是把羊肉切好挂起来那么简单,而是不但要把羊身上的肉分门别类的摆好,还要保证羊皮的完整性。
颜白原先其实不会杀羊,到如今却能在半炷香内把一只羊快速的分解。
贵公子做这行,其实都是生活所逼的,这也是无聊的时候打发时间最好的方式,也是融入陌刀军最快的途径。
因为在之前,陌刀军主要就是负责杀羊的。
他们杀羊的方式很粗暴,也很麻利。
他们杀羊一般都是在胸口下开一个小口,然后伸手进去掐断羊心脏上的动脉血管。
他们说这样不经过放血的羊肉,要比常见的正常放血羊肉味道要鲜美很多,据说他们是跟突厥人学的。
不过颜白觉得味道一般,颜白更喜欢长安羊肉的做法,用泥陶罐子焖出来的羊肉。
突厥人是不太爱吃羊的下货的,这样不经过放血的羊肉最适合大块的煮,可以一点点把血沫逼出来。
唯一可惜的是吃不到羊血,滚烫的羊血加一把沙葱,再多搁点蒜泥,这样的美味是没有了,还有羊肠,羊肝都是很不错的美味.....
高甑生站在远处看着忙活的师徒俩,嘴角带着不屑的笑意。
他觉得千年的文韵不过尔尔,好好的一读书人,四品的朝廷命官,非要和那些泥腿子搅在一起,非要把自己弄的一身血腥,一身的骚气。
还拉着自己的弟子一起,还满心欢喜,乐此不疲?
在鄯城参加完军事会议的李道宗和侯君集带来了大总管的军令,军令的内容很简单,也就四个字。
灭吐谷浑。
军中响起了议事的战鼓声,令官已经快步走来,高甑生皱起了眉头,转身却走到自己的营帐中,身旁的的亲卫见状忍不住小声道:
“总管,这是大军召集将领议事的鼓声,令官也来了,现在一鼓马上就要落罢了!”
高甑生斜着眼睛冷冷地看了一眼亲卫,淡淡道:
“我是盐泽道行军总管,任城王李道宗也是总管,聚将鼓聚集的是将领,我去和不去都可以,就算三鼓声毕,他任城王还能斩了我祭旗不是?”
亲卫哑然,扭头歉意的朝着令官笑了笑。
令官笑了笑,转身后脸色就冷淡了下来,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要把这件事情告诉陛下。
这是自己身为校尉的职责,同时也才能对得起陛下对自己的知遇之恩,身为秦王府的奴仆,那就是要做好奴仆的分内之事。
颜白眼看自己就要输了,聚将的鼓声也响起来了,令官来了这次态度很好,没有翻令人讨厌的死鱼眼。
颜白把手中的短刃轻轻一抛,身后的一壮汉伸手稳稳地接住,满是血腥的手随意的在围裙上抹了抹,颜白淡淡道:
“守约,写一篇论述,主题就是论部族和我中原羊肉味道差异原因,我晚间要看。”
“啊?”
“不少于八百字!”
裴行俭赶紧拱手:“喏!”
看着陌刀军一脸羡慕的看着自己裴行俭心里是有苦说不出。
他们羡慕自己能够读书识字,有师父教导,自己又何尝不羡慕他们没有人管教,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生活。
每个人的悲欢离合都不相通。
大帐中,李道宗扫了一眼,发现就利州刺史高甑生没来,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了侯君集,侯君集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李道宗见侯君集没说什么,也懒得再去过问,把军令交给颜白道:“颜墨色,这一次应该就是大决战了。
大将军等不及了,吐谷浑的伏允也等不及了。
根据斥候来报,吐谷浑的十王已经召集好了部下和伏允会合,如今枯草未腐,青草未生,风疾少雨,伏允估摸着又该放火了。”
颜白看了一眼李道宗,油乎乎的手胡乱的往脸上抹了抹,黑黑的一张脸泛着油光,眼睛里面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来这几个月实在是憋死人了,如今好不容易等到了军令,颜白觉得如果再等下去自己迟早会疯掉。
李道宗看了一眼颜白,看着他身上的血污,笑道:“是不是憋坏了,是不是觉得终于脱离了天天杀羊宰牛的日子。”
颜白点了点头道:“也就是说就在这几日是吧?”
侯君集笑道:“伏允着急了,如果再被这么围困下去,他们的十王就会翻脸了,他的这个大汗说话管不管用还另说。
所以,这个时候不打也得打,不来也得来,万一能打赢我们大唐呢?”
就在这时候,高甑生来了,进入大帐后哈哈大笑:
“侯尚书,任城王,是不是大总管的军令来了,来来来,给我看看,这些日子窝在帐篷里面都快要把我憋死了。”
颜白偷偷的背过手,把军令塞到自己的羊皮袄子里面,然后左手不着痕迹的搭在剑柄上,心里暗暗的思量着:
三鼓不至,依律当斩自己要是以这个为由头把高甑生捅个窟窿眼,这侯君集还有李道宗到时候会替自己说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