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动了,小郎君发动了!”
不知道是裴家哪个大嗓门的一声大吼,瞬间惊动了整个颜家庄子。
一盏一盏的灯火亮了起来。
无功先生披着一件单衣,提着灯笼也赶了过来。
书院不当值的先生也都动了起来,三三两两,一前一后的赶了过来。
这两年裴行俭虽然不在书院讲课当先生了,但谁也不能否认裴行俭在书院中的地位。
他可是书院公认的大师兄。
地位仅在无功先生和颜白之下。
二囡娘子就更不要说了。
因为她的存在,书院的先生从未在钱财方面上有过担忧。
这么些人,这么多学子,笔墨纸砚,院服,等等繁杂之事……
这些都是二囡一个人来操劳。
诸位先生只需要上课教导学子就行。
生活琐事,二囡一个人操办的游刃有余。
此刻,两人的孩子即将出世,这就是后继有人。
子嗣传承历来就是天大的事情。
二人又都是书院的一部分。
得知这个消息,说什么都要来看看!
颜白见无功先生跌跌撞撞的走来,刘先生眯着眼睛扶着墙慢慢走来,照着裴炎的大脑壳就是一巴掌。
“瞎吼什么?”
裴炎挠着头,回头见是颜白,脸色大变,赶紧行礼:
“先生当面,学生裴炎给先生见礼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
“二月就回来了!”
“差事呢?”
“是黄门侍郎,这差事是负责传达诏令的,陛下未归,我又闲着,裴家长辈都来了,父亲放心不下,就让我来这跑腿!”
颜白点了点头:
“先生都来了,快去烧水去,真没眼色……”
裴炎慌忙跑去招呼,指望裴家的这些老一辈和书院先生怕是指望不上。
天一黑这群人跟瞎子没有多大区别。
全都是看书把眼睛看坏了。
二囡被抬进了医术玻璃房,裴行俭被赶了出来。
稳婆开始接手生产的事情。
二囡一声不吭,闷头灌红糖水。
按照孙神仙的嘱咐,她把一片小小人参压在舌下,忍着阵痛,脑子里想着别的事情。
开始煎熬着时光。
师娘生孩子她在场,伽罗产子她也在场。
二囡心里很清楚这是一个时间很长需要等待的事情。
二囡估摸着孩子最迟也是明日一大早出来。
二囡躺在床榻上,除了肚子不舒服之外,倒也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听着外面裴炎的大嗓门,二囡知道师父回来了,他就在旁边护着自己。
二囡觉得自己的心格外的安静。
师父给了父亲般的呵护,师娘也给了母亲没有给过的呵护。
一直备受自己欺负的李元嘉让自己感受到了兄妹情。
没有什么不满足的,能来看望自己的人才是真正关心自己的人。
外面的人也知道生孩子是一件需要等待的事情。
在众人的忙碌下,医署外燃起了篝火。
老朱准备了茶具,一群人围着火炉煮茶吃。
在一阵狗叫声中李元嘉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
看见众人在煮茶喝,端起裴行俭的茶碗连喝了三碗茶。
“师兄恭喜啊!”
坐立不安的裴行俭笑了笑:“不要跟我说话,我现在心里七上八下,你安心的喝你的茶吧,杯子我没用过!”
“二囡…二囡…”
听着门外裴行俭的叫唤,二囡没好气道:“没死呢!”
见裴行俭望着自己,裴家众人望着自己,颜白讪讪的摸了摸鼻子。
以后说话还是得注意,这孩子怎么好坏都学。
择其善者而从之怎么学的?
“看我做什么,你的媳妇你看我,都是跟你学的,气煞我也,好的怎么不学.....!”
颜白脸色不变,指着裴行俭就是一顿呵斥。
裴家众人频频点头,颜白真是严厉啊,怪不得能教出这么好的弟子呢。
“二囡……二囡……”
每隔一段时间,裴行俭就会喊几声。
他度日如年,觉得时间过了好久。
可在旁人眼里,那就是还没屁大会儿工夫。
稳婆忍不住走了出来,毫不客气道:
“裴县令,您就别喊了,时间还未到,生孩子没有那么快……”
颜白没有去把裴行俭拉过来,也没有必要。
自己当初和他差不多,初为人父,这个阶段只有经历后才会明白。
颜白扭头看着又在倒茶喝的李元嘉道:
“宫里的事情忙完了?”
“没呢,皇兄把所有皇子集合到了一起,挨个考校学问呢,我是第一个,问了我在长安做了什么……”
“你做了什么?”
“盖了一所幼儿园!”
“然后呢?”
李元嘉笑了笑:“然后皇兄就说我做的好,夸赞了我一番,就让我离开了,我出了宫门直接就跑了过来。”
颜白笑道:“宫里今晚怕是有皇子要尿裤了!”
李元嘉看了看左右,低声道:
“我走时衡山王站在最后,内侍扶着,几乎站不稳。
他这次要难受了,逃得了皇兄的责问,太子那里也要脱一层皮。”
见颜白不说话,李元嘉知道师父不想听,换了一件事继续道:
“师弟打人的事情皇嫂嫂还压着,我身为皇室之人不好明着替师弟出手,长广公主对此颇有微词,杜家也说要问讨个说法!”
李元嘉看了颜白一眼:
“师父,听三省六部的意思是您这次该为郡公。
这个关头,忍让一下,爵位到手再议论不迟!”
颜白抿了一口茶水笑道:
“杜家问我要说法,这事倒也稀奇,看来他的杜荷心里还是不服,我过几日去寻他!”
“师父那爵位……”
颜白用手里的茶碗和李元嘉轻轻碰了一下,笑道:
“先前的杜家或许有这个能力,如今的杜家全靠祖上的恩泽活着!”
李元嘉看了看自己的茶碗,脸上笑意盛开:
“徒儿提前恭喜师父!”
师徒二人相视一笑。
时间慢慢流逝,颜白和李元嘉两人以茶代酒,一碗一碗的喝着。
裴家人围着火堆也在硬撑着。
这群裴家老人让人心生佩服,这么大年纪了,明明可以去歇着了,却偏偏选择一同等待。
熬坏了身子怎么办?
颜白不得不感叹裴家这四家门风是真的好。
在东方有淡淡红光的时候,几个稳婆突然就忙碌了起来,剪刀,热水,暴晒过的麻布,被酒精消过毒的剪刀……
二囡还是一声不吭。
大颗的汗珠从二囡头上滚滚而下,二囡咬着牙一声不吭。
她性子本就坚硬,生孩子的痛感仿佛让她想起了某种不愉快。
越是痛,她越是一声不吭。
她用倔强的性子对抗着苦痛。
屋外的裴行俭着急的团团转。
仅仅过了一夜,裴行俭嘴唇上就多了一层死皮,嘴角多了好几个水泡。
太阳缓缓升起,热水换了一盆又一盆。
一轮红日跳上了山头,万丈金光从天而降照射在南山之巅,万籁俱静,一声嘹亮的哭喊声撕碎了静谧……
“是个郎君,是个郎君啊……”
“当当当……”
书院起床的铜钟声响了起来,书院学子陆陆续续走了出来。
仙游在孩子们的嬉笑声中苏醒了过来。
裴家老一辈面朝朝阳整顿衣冠,庄严的朝着东方跪了下去,年老的裴家族长手捧燃香泣不成声道:
“裴仁基啊,你的后人守约于今日诞下子嗣,河东裴氏中眷繁花已开,老夫等到了这一日,老朽死可瞑目了!”
裴家人跪了一大片,齐齐叩拜。
三拜九叩之后,年老的裴家族长手捧着燃香,立在那里,面含微笑,溘然长逝。
手作香炉。
天地为案。
香灰落在他那一丝不苟的长衫上。
裴行俭握着一方印玺,泣不成声。
新人出,后继有人,血脉如那滔滔江河永不停歇。
颜白呆呆的看着。
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