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古刹中传出一声清悦悠扬的钟声。
严肃而冷淡的少林僧人,一个个垂首走入庄严的佛殿。他们的脚步似乎比平时还要轻,只因这些天以来,少林寺中每个人的心情都分外沉重。
但梵唱之声还是和往昔一样,近山的人家,听得这钟声梵唱,就知道少林弟子晚课的时候又到了。
嵩山险,寒意更重,满山冰雪中,正有一个人急行上山,正是少林门下的俗家弟子“南阳大侠”萧静。
他和驻留后山的同门师兄弟们匆匆说了几句话,就进入后院。方丈室内静寂无声,只有一炷香气淡淡的自窗户中飘出来,袅娜四散。萧静的脚步也很轻,落地无声。
但是,萧静刚踏入后院,方丈室内就响起了心湖大师沉重的语声:“什么人?”
萧静在门外远远停下,躬身道:“弟子萧静,特来有要事禀报。”
方丈室中只有三个人,心湖、心宠和百晓生。他们的脸色都很难看,显见得心情很不好。
萧静不敢多说废话,一走进去,立刻躬身道:“江湖传说,梅花盗又出现了!”
心宠、百晓生同时变色道:“梅花盗?”
萧静道:“三天之前,久已洗手归隐的独行盗张胜奇忽然被杀,家里的珍宝也被洗劫一空,致命的伤痕是五点血迹,状如梅花。”
心宠、百晓生对望一眼,脸上已全无血色。
心湖大师沉默着,就仿佛大雄宝殿中的佛像。但他那只捏着佛珠的手,似乎已有些颤抖。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长叹一声:“梅花盗既然又再度出现,叶笙说的那番话也许就不是假的,也许是我们冤枉了他。”
百晓生望着心宠,没有开口。
心宠缓缓踱到窗口,望着窗外的积雪,缓缓道:“也许这反而更证明了,叶笙就是梅花盗!”
心湖大师疑声道:“此话怎讲?”
心宠道:“我若是梅花盗,知道已有人做了我的替死鬼,一定会暂时避避风头,否则岂非反而等于救了叶笙?”
百晓生这才点头道:“不错,梅花盗此番出现,无异是在为叶笙洗刷罪名……我若是梅花盗,也万万不会做这事的。”
心湖大师沉吟着,缓缓道:“那么,你们的意见是……”
心宠道:“杀张胜奇的人,一定是叶笙的同党!他假冒梅花盗之名出手,为的就是要帮叶笙脱罪。”
百晓生道:“如果叶笙真的不是梅花盗,他的同党也就不必这么做了。”
心湖大师也站了起来,在方丈室中踱了几个圈子,忽然驻足,道:“今日在菩提院当值的是谁?”
心宠道:“是二师兄座下的一茵和一尘。”
心湖大师道:“传他们进来。”
他负手站在墙角,望着铜炉中升起的香烟,似已出神。
听到一茵和一尘走进来的脚步声,他也没有回头,只是问道:“五师叔的晚膳,你们已送去了么?”
一茵道:“送去了,可是……可是……”
心湖大师道:“可是怎样?”
一茵垂首道:“弟子们按照前两天的规矩,还是将膳食放在门口,分量也是和昨天的一样,比平时的膳食加了一倍,还有一盂清水。”
一尘接着道:“食盘是弟子亲自放到门口的,因为弟子想趁机看看屋子里的动静。谁知弟子刚走到门口,就听得叶笙叫我快走。
弟子也不敢停留,走出几步后,就瞧见叶笙的手自门缝里伸出来,将食盘取去,谁知……谁知过了半晌,他又将一盘膳食都抛了出来。”
心湖大师道:“为什么?”
一尘呐呐道:“他嫌菜不好,又没有酒,所以不肯吃。”
心湖大师霍然回过头,满面都是怒容,厉声道:“他当这是什么地方?饭馆子么?”
一茵和一尘剃度已有十余年,还从来没有见到他们的掌门人动过真怒,不由得一齐低下了头,不敢抬起。
过了很久,心湖大师的脸色才渐渐平息,又转过头去,望着炉香,沉默了很久,缓缓道:“他说要吃什么?”
一茵道:“他……他……他居然写了张菜单,自里面抛出来,叫弟子们照着菜单子做,还说只要做错一样,他就原封退回。”
他脸色也说不出有多尴尬,显见他当时听了叶笙这番话,看到那张菜单时,必定哭笑不得。
心湖大师道:“将他的菜单拿来瞧瞧。”
只见一张素笺上,写着好一笔“灵飞经”,写的是:“红焖冬笋,汉罗斋,发菜花菇,翡翠菜心,笋尖冬菇豆腐羹。”四菜一汤之外,他居然还要三斤上好的竹叶青!
堂堂少林寺,好像真被他当成京城的素菜馆子了。无论谁看了这张菜单,都免不了要哭笑不得,勃然大怒。
谁知心湖大师却只是淡淡道:“你们就照这张单子做给他吧。”
心宠抢先一步,嗄声道:“师兄你……你怎能……”
心湖大师挥挥手,打断了他的话,黯然道:“叶笙若不肯吃,五师弟岂非也要陪着他挨饿?他身子一向单薄,近年来更是一直缠绵病榻,我们岂能让他再受苦难折磨?”
心宠垂下了头,道:“可是……可是我们这样做,那叶笙岂非更得意了么?”
心湖大师目光闪动,一字字道:“我心中已有了打算,就让他多得意两天,又有何妨?”
………………
那个假扮梅花盗,要为叶笙洗刷冤屈的人,自然就是阿飞。
因为,如果梅花盗还没有死,又忽然出现了,自然就可证明叶笙并不是梅花盗。如果叶笙不是梅花盗,自然也就没有害死心眉大师的理由了。
不过,这希望实在渺茫得很。
那真的梅花盗就算没有死,也一定早就躲起来了,好让叶笙做他的替死鬼。
阿飞找不到真的梅花盗,就只有假扮梅花盗了。
当林仙儿回来的时候,看到一动不动的阿飞,差点以为他已经死了。
今天,林仙儿的装束很奇怪,穿的是一件宽大的粗布衣服,将她身材柔和的曲线全都掩没。她头上戴着一顶破旧的毡笠,遮盖了面目。
因为她是为了“打听消息”去的,已去了两个时辰。
阿飞忽然坐起来的时候,她真吓了一跳,扑入阿飞的怀里,拍着心口,笑道:“原来你是在装睡,难道故意想吓我?”
看着她的娇嗔甜笑,阿飞忍不住轻轻搂住了她。
她的眼帘合起,仰起了脸,但阿飞却又松了手。
林仙儿理了理头发,咬着嘴唇,轻声道:“你讨厌我?”
阿飞摇了摇头。
林仙儿幽幽道:“那么……这两天,你为什么总是躲着我?”
阿飞避开她的目光,低下头,道:“我……我只是怕自己控制不住。”
林仙儿温柔地望着他,突然过去亲了亲他的脸,柔声道:“你对我真好。”
阿飞站起来,将她脱下来的毡笠挂到墙上,等自己的呼吸慢慢平息了,他才回过头,问道:“有消息了么?”
林仙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阿飞道:“那些和尚,还不肯放他?”
林仙儿沉吟着,道:“少林寺的作风一向最稳健,无论做什么,都要先观察很久,绝不肯轻举妄动。他们宁可不做,也不肯做错。”
阿飞道:“但他们已等了六七天了。”
林仙儿道:“也许他们还不肯相信,杀张胜奇的人是梅花盗。因为梅花盗做案,一向是连着来的,绝不会一次就罢手。”
阿飞沉默了很久,缓缓道:“他们总有相信的时候,我一定要让他们相信。”
林仙儿又摘下那顶毡笠,戴上,道:“你随我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阿飞道:“去哪里?”
林仙儿道:“去找你第二个对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