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笙冷冷道：“就算少林门下，人人都已知道心湖是凶手，也绝无一人肯承认的，是么？”
心树没有说话，因为他无话可说。
江湖中人素来将少林视为名门正宗，如今少林掌门若是杀人的凶手，少林寺数百年的声名和威望，岂非要毁于一旦？
叶笙道：“就算我能证明心湖是凶手，只怕连你也不肯为我说话……为了保全你们少林的声名，你恐怕也只有牺牲别人了。”
心树长长叹了口气：“不错，为了保全少林威望，我的确不惜牺牲一切。”
叶笙淡淡一笑：“那么你又何苦要我找？”
心树沉声道：“我虽不愿做任何有损本门声名的事，但你只要能证明谁是杀死心眉师兄的凶手，我不惜与他同归于尽，让他血溅阶下！”
叶笙悠悠道：“出家人怎可妄动嗔念？看来，你这和尚六根还不清净。”
心树垂下眼帘，合十道：“我佛如来也难免作狮子吼，何况和尚！”
叶笙霍然而起，淡然一笑：“好，有了你的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心树动容道：“莫非，你已知道凶手是谁？”
叶笙道：“我虽不知道，却有人知道。”
心树皱眉，道：“凶手自己当然知道。”
“除了凶手自己之外，还有一个人知道，那人就在这屋子里。”
心树悚然道：“谁？”
叶笙指着禅床上心眉的遗蜕，道：“就是他！”
心树失望地叹息一声：“只可惜，他已无法说话了。”
叶笙笑了笑：“死人有时也会说话的。”他忽然掀起覆在心眉尸身上的血被单，日光斜斜自窗外照进来，照着心眉枯槁干瘪的脸。暗黄色的脸上，还带着一层诡异的灰黑色。
叶笙道：“你可曾看过被极乐童子毒死的人？”
心树道：“没有。”
叶笙叹了口气：“你的运气不错，被他毒死的人，实在不好看。”
他闭起眼睛，缓缓道：“我曾经看到过一个被他毒死的人，那人中毒才不过片刻，全身已经发黑。我出去打个转，再回去一看，那人身上的肉已全都不见了，已变成一副骷髅——漆黑的骷髅！”
心树凝视心眉的尸身，嗄声道：“但现在，二师兄中毒已有好几天了……”
叶笙霍然张开眼睛，道：“不错，他中毒已有数日，却还没有发生那种可怕的变化，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
心树摇了摇头。
叶笙一字字道：“这只因他又中了另外一种极厉害的毒！”
心树道：“你……你是说……”
“虽然他中了极乐童子的‘五毒水晶’，但中的毒并不深，再被他以内力逼住，所以他直到回来后毒性还未发作。”
心树道：“正是如此。”
“那凶手为了怕他说出秘密，一心想他快些死，生怕他中的毒还不够深，就另给他服了一种极厉害的毒药。”
心树道：“杀人的法子很多，他为什么还是要用毒？”
叶笙道：“只因无论用什么法子杀人，都难免会留下痕迹。大家既已都知道心眉大师中了毒，他只有再用下毒这法子，才能避免别人的疑心。”
心树叹道：“不错，这样做，人人都认定二师兄必是被极乐童子毒死的，再也不会怀疑到他身上了。”
叶笙冷冷道：“此人行事，虽然老谋深算，只可惜还是忘了一件事。”
心树道：“什么事？”
“他忘了毒性必相克！就因为他们下的毒既烈又重，克住了‘五毒水晶’之毒，所以心眉大师的遗蜕，到现在还未有那种可怕的变化！”
心树沉思了半晌，才点了点头：“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只不过那下毒的人是谁，你我还是不知道。”
叶笙目光闪动，道：“心眉大师回来之后，可曾服用过什么？”
心树道：“只吃过一碗药。”
叶笙道：“是谁喂他吃药的？”
“药是七师弟心宠配的，但喂他吃药的人，却是四师兄心烛和六师弟心灯。”心树长长叹了口气，黯然接着道，“所以这三个人，都有下毒的机会。”
叶笙缓缓道：“世上的毒药大致可分为两类，第一类毒药虽然无色无味，却可令中毒的人死得很惨，叫别人看了害怕，只因这类毒不但要取人性命，还有要向人示威之意。”
心树道：“五毒童子的‘五毒水晶’，自然是属于这一类的毒药了。”
“正是。”叶笙点点头，接着道，“第二类毒，也许并非无色无味，却可令被毒死的人死后全无异状，甚至叫别人看不出他是被毒死的。”
心树道：“你说那凶手就是用的这种毒？”
叶笙又点点头，叹道：“就因为两种毒性迥异，是以才会互相克制。那第一类毒虽可怕，这第二类毒却更阴毒，江湖中能用这类毒的人并不多。”
他目光炯炯，盯着心树，道：“少林门下，善于用毒的人有几个？”
心树深深吸了口气，道：“这……”
“少林寺领袖江湖，武林正宗，少林弟子也以此为荣，绝不会有人肯去学这种下五门的手段，是么？”
心树断然道：“少林七十二绝艺中，绝没有这‘毒’字！”
叶笙道：“心烛大师和心灯大师……”
心树抢着道：“四师兄九岁时便已落发，六师弟更在襁褓中便已入了佛门……他们这一生中，只怕还未见过毒药！”
叶笙淡淡一笑：“如此说来，下毒的人是谁呢？”
心树悚然道：“你难道说的是……七师弟心宠？”
叶笙不再说话。
心宠大师是半路出家，带艺投师的，未入少林前，人称“七巧书生”，正是一位下毒的大行家！
心树沉默了许久，缓缓抬起头，凝视着叶笙。
叶笙也正在凝视着他，神情淡然。
其实，有一个秘密，叶笙还没有说出来。真正的心眉大师，并没有死，此刻正藏身于通天塔中静养。而眼前的这具“遗蜕”，只是叶笙用木头幻化出来的分身而已。
但是，在真相大白之前，他是绝对不会将心眉大师放出来的，以免打草惊蛇！
………………
小亭中摆着一局棋，百晓生正轻轻敲着棋子。
一片片积雪，宛如灯花般随着他的敲棋声落下，又落在无边无际的积雪中。
“夜半待客客不至，闲敲棋子落灯花。”这境界，是多么悠闲，多么潇洒，但现在，天地间都似充满肃杀之意，每个人的脸色更重于天色。
心湖大师、心烛、心灯、心宠，也都在这里。阿飞蜷伏在小亭的圆柱下，连头都无力抬起。
心湖大师望着他，双眉一直未展，缓缓道：“你看……叶笙会不会出来？”
百晓生笑了笑：“毫无疑问。”
心湖大师道：“他这种人，难道还为会了朋友而牺牲自己？”
百晓生微笑道：“这就叫‘盗亦有道’……”
心湖大师长长叹息一声：“但愿如此……”声音忽然中断，就像是忽然被冻结在寒风里。因为，他已瞧见了心树。
心树已走入这院子，却只有一个人。
心湖抢先迎了上去，道：“你可安好？”
他不问别的，先问心树之安好，毕竟不愧为少林掌教。
心树合十道：“多谢师兄关切，弟子侥幸逃过了这一劫。”
心宠也赶了过来，厉声道：“叶笙呢？”
心树淡淡道：“他取经去了。”
心宠道：“取经？取什么经？”
心树道：“艺经阁内失窃的经。”
心宠嘴角一阵牵动，冷笑道：“盗经的人，果然是他！师兄你怎的放心让他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