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飞沉吟着,道:“那只因他左臂本已废,再多挨一次也无妨。”
叶笙道:“这也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阿飞等着他说下去。
“他这样做,为的也是上官金虹。”
“……我不懂。”
叶笙道:“他当然很了解上官金虹,知道上官金虹将任何人都当做工具,这人若是失去了利用的价值,上官金虹就会杀了他。”
“这点上官飞也说过。”
“荆无命生怕上官金虹也会这样待他。”
“上官金虹若知道他右手比左手更快,真会这样对他?”
“但上官金虹并不知道!”
阿飞道:“他为什么不告诉上官金虹?”
叶笙道:“因为他和上官金虹之间,似乎有着某种极奇异的情感……他希望上官金虹对他好,并不是为了他的剑,而是为了他的人!”
阿飞默然。
叶笙道:“所以他现在就想去试探试探上官金虹,看他的左臂断了后,上官金虹是否还能和以前一样对他。”
阿飞终于点了点头:“我想大概已经明白了。”
叶笙轻叹道:“上官飞说得不错,荆无命现在的确有种恐惧,但他恐惧的并不是‘死’,而是上官金虹的冷淡与轻蔑。”
阿飞道:“如此说来,他这人岂非也有情感?”
“他对别人虽无情,但对上官金虹却例外,因为他这一生本是为上官金虹而活着的。”
阿飞叹息道:“这世上能完全为自己而活的,又有几人?”
“他可以为上官金虹去死,却不愿死在上官金虹的手上。”
“所以,他才要在暗中苦练右手的剑法。”
“不错。”
“他拼着命去挨上官飞的龙凤双环,就是想先练一练对付双环的方法。”
“这也正是我的想法。”
阿飞道:“所以……上官金虹对他的态度若是改变了,他就会用这法子去杀上官金虹。”
叶笙道:“也许他做不到,但他至少会去试一试。”
阿飞没有再说什么,目光却渐渐在黯淡,似乎又被触及了什么隐痛。
叶笙道:“上官金虹的龙凤双环,能在兵器谱中名列第二,并不是因为他招式的狠毒、诡险,而是因为他的稳。”
阿飞茫然道:“稳?”
叶笙缓缓道:“能将天下至险的兵器,练到一个‘稳’字,这才是上官金虹非人能及之处……上官飞的武功,根本难及他父亲之万一。”
阿飞道:“哦?”
叶笙道:“上官飞之所以恨荆无命,也是认为他父亲没有将武功的奥秘传授给他,而传给了荆无命。”
阿飞道:“嗯?”
叶笙道:“上官金虹若不用‘龙翔凤舞,脱手双飞’那样的险招,荆无命能胜他的机会就很少。”
阿飞道:“是。”
叶笙道:“但上官金虹说不定会使出来的,因为他见到荆无命的左臂已断,就不会再有顾虑,也不会再留着不用,所以荆无命也并非完全没有机会。”
阿飞像是突然自梦中惊醒,大声道:“可是,无论如何,上官金虹总是荆无命的父亲。”
叶笙摇头道:“绝不是。”
阿飞道:“刚才上官飞明明……”
叶笙打断了他的话,沉声道:“那只不过是上官飞的猜想,而且猜得不对。”
阿飞道:“那么,他说的那些话,难道也是假的?”
叶笙道:“那些事自然不会假,但他的看法却错了。”
阿飞道:“看错了?”
叶笙道:“上官飞说,自从荆无命一来,他父亲就开始对他冷淡疏远,这自然是事实,但他却不知道上官金虹这么做,为的只是爱他。”
阿飞道:“既然爱他,为何疏远?”
叶笙道:“因为上官金虹全心全意要将荆无命训练成他杀人的工具,而荆无命这一生,也就因此而毁在他手上。”
阿飞思考着,黯然道:“不错,一个人若只为了杀人而活着,的确是件很悲哀的事。”
叶笙道:“所以我说,荆无命从见到上官金虹那一日起,就已死了!”
阿飞默然。
“但上官金虹也是人,人都有爱子之心,自然不忍对自己的儿子也这么做,所以才将武功传给上官飞,而不只是传授杀人的方法。”
叶笙轻叹一声,接着道:“只可惜,上官飞并不能了解他父亲的这番苦心。”
阿飞突然道:“所以,上官飞其实也等于是死在他父亲手上的。”
“一个人的希望若是太大,往往就难免会做错许多事……”
………………
金钱帮总部。
桌上的卷宗非但没有少,反而在一天天加多。金钱帮管辖的范围,已越来越广。
上官金虹的责任也的确越来越重,因为每件事他都要自己来决定……他绝不信任任何人。
现在,他已工作了五个时辰,几乎完全没有停过手,而他非但不觉得辛苦,反而觉得这是一种快乐。
门突然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
上官金虹连头都没有抬,因为能直接走进这屋子的,只有一个人。
荆无命。
荆无命还是和往常一样,一走进来,就站到他的身后。
上官金虹道:“叶笙呢?”
荆无命道:“走了。”
上官金虹猝然回头,瞧了他一眼。只瞧了一眼,目光自他断臂上滑落,就又低下头,做自己的事,非但没有再说一句话,脸上也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荆无命面上也全无表情,死灰色的眼睛,茫然凝注着远方。
一切事,仿佛都没有改变。既没有责问,也没有安慰。
荆无命的手断了也好,腿断了也好,却像是和上官金虹全无关系。
又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拍门,请示,又有一大堆卷宗被送了进来。
淡黄色的卷宗中,只有一封信是粉红色的。
上官金虹先抽出了这封信,也只瞧了一眼,因为信上只有几个字:“老地方等候,吕凤先也在等你。”
上官金虹静静站着,似在沉思,然后就立刻下了决定,慢慢走了出去。
荆无命还是像影子一般,跟在他的身后。
两人走出门,穿过秘道,走出宽阔的院子,穿过一排垂首肃立着的侍卫石像,走到阳光下。
残秋的阳光,就像是迟暮的女人,已不再有动人的热力。
上官金虹和荆无命,还是一前一后地走着,走着……
荆无命突然发觉,上官金虹脚步的节律己变了,自己已无法再与他配合。
上官金虹也并没有加快,但不知为什么,两人的距离却已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荆无命的脚步渐缓,终于停下。
上官金虹并没有回头。
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荆无命死灰色的眼睛里,竟然渐渐露出了一种无法形容的,深深的悲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