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安并未在意和理会旁人的目光,脚步直接来到顾璟熠面前停下。
她蹲下身,执起他染成了血红的手,掌心里有一条长长的口子,不断有鲜血涌出,和他白皙的皮肤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她掏出帕子,将那刺目的红擦拭干净,从荷包里掏出金疮药,细细的撒在伤口上,又从自己的裙摆上撕下一截布条,将他的伤口小心包裹住。
她太过认真,一时忘记了此时的处境,嘟囔道:“这么好看的手受了伤,以后怎么为我抚琴,剥虾?”三分抱怨,三分撒娇,剩下都是关切。
话说完,她才意识到,现在场合不对,还有外人在,暗恼自己平日调戏他惯了,在他面前随性惯了,竟一时忘了分寸。
顾璟熠自她来,视线就没从她的脸上移开过,自是察觉了她神情中的窘迫和懊恼,她的小脸儿都快皱成一团了,他有些好笑,他的安安怎么这么可爱?
真想将她揽进怀里,狠狠的亲吻她啊!可是,现在场合不对,时机也不对。
他轻轻一笑,抬起另一只手,温柔的将她脸颊上的几缕碎发别至耳后,轻声道:“放心,不会耽搁了你的事。”若还有以后的话......
皇叔筹谋这件事必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他现在不知道他的底线,他不知道自己今日还能不能活着走出这处别庄。
“我扶你去那边坐。”包扎完伤口后,明安将他扶起,他现在瘫坐在地上的样子太狼狈了,跟心里那个矜贵俊美的男子形象相去甚远,她不喜欢见到他这般模样。
“好。”顾璟熠也觉得现在的自己有些不堪,任由她扶着自己,半搀半搂去了不远处石桌旁的矮凳坐下了。
明安从荷包里掏出一只青色的瓷瓶,倒出一粒药丸,放入他的唇瓣,笑眯眯轻声道:“价值千金的解毒丸,能解百毒,用来解苏筋软骨这种普通毒太浪费了些,但给你吃怎么都值得!”
明亮灿烂的眸子里都是少女情动的热切和爱慕。
顾璟熠将药丸咽下,缱绻的眼神一点点扫过她脸上的每一寸肌肤,更没有错过她璨若星河的眸光中,自己独一无二的身影。
他将她柔软的小手握入手中,认真而郑重的道:“安安,今日之事,我不知道最后会是个什么样的结局,若不太好,你不要管我,一定要保全自己,明白吗?”
换来明安一怔,她反应过来,他不知道自己已经让人去搬救兵了。
她刚想将话说出来,又咽了回去。
这院子不大,肃王等人习武之人耳力极好,即便她说的再小声,也不能确保不被他们听了去。
她现在要做的是拖延时间,若肃王知晓会有援兵,一定会急于动手,那便不妙了。
她朝他安抚一笑:“傻瓜,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顾璟熠没想到有一天会被她喊“傻瓜”,但听着莫名满足和甜蜜。
他固执的道:“听话,不要让我担心,无论如何都要保全你自己,我相信,凭你的本事,可以安然无恙离开这里。”皇叔也许不会杀你,只要你别管我。
他知道,肃王今日此举定谋划已久,也猜到,此时这个别庄外面定来了大批人马,他的安安虽然武艺高强,但面对成千上万的士兵也是眇眇之身,他不能让自己成为她的拖累。
今日他棋差一招,将自己陷入了万劫不复,在意识到自己被算计了的那一刻,他没其它遗憾,唯独放不下他的安安,期盼了两年的婚事最终还是没等来,他很不甘心。
但后来见到她出现,他很高兴,若今日注定他在劫难逃,能在最后见到她,他便知足了,了无遗憾了。
他以为明安是一时兴起跑来,恰好赶上了这种局面,并不知道她早已做了安排。
他不确定肃王的最终目的,仅仅是因生了误会要为至亲报仇,还是要谋权篡位?或者,是打着报仇的幌子,以此为借口图谋那个位置?
毕竟此事确实与他的父皇无关,而谋权叛乱者故意捏造罪名,以彰显自己的正义,这种事屡见不鲜。
他向来深谋远虑,甚至已在心中暗暗盘算,自己手上有哪些东西能引起肃王的兴趣,若肃王要赶尽杀绝,他要以此为交换保下他的安安一命。
他并不奢望肃王会放过自己,尽管刚刚他说不会杀自己,但谋反乃大事,没有哪个傻子会留下祸根。
他早就做好了安排,一旦他遭遇不测,他的人手和产业都会有人送到她的手上,那些人会护她一世安稳,那些产业能让她一世富贵无忧,他能为她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明安不想再继续跟他争执这么没有意义的话题,但很感动他的此举。
她凑近他,眨眨眼,俏皮道:“好吧,之前看的折子戏里,有句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若真有灾祸来了,我一定有多快跑多快,好不好?”
顾璟熠眼圈微红,捏捏她细嫩的脸颊,道:“对,理应如此。”
看她一脸轻松的样子,他心里轻叹,傻丫头经事少,还不知道皇权斗争何其残酷,一点危险来临的忧虑都没有。
这样也好,真希望她能永远这样无忧无虑的过一辈子,只是好遗憾,自己可能看不到了......
站在不远处的肃王,静静看着他二人这样旁若无人的亲昵之态,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羡慕,嫉妒,酸涩,难过,痛苦......
那个曾允诺要做她王妃的女子,那个他放在心上等了十余年的女子,现在她的眼里、心里全都是别人了,他感到窒息般的疼痛。
他闭了闭眼,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还有大仇未报,现在不是纠结儿女情长的时候。
明安来到肃王面前,将地上的匕首捡起来,朝他一礼道:“刚刚事出紧急,伤了王爷,还请王爷恕罪。”
肃王面色如覆了一层寒霜,没有人能阻止自己报仇,即便那个人是自己的心悦之人。
他负手而立,冷冷道:“你以为你出手相帮的是何人?九五之尊?高高在上的帝王?
你错了,他谋害手足,残暴不仁,是个忘恩负义、心肠歹毒的小人!你确定要为这种人跟我为敌?”
明安平静的道:“臣女不敢与王爷为敌,但王爷说当年之事乃陛下所为,可有证据?
臣女听说,审犯人时屈打成招是不对的。同样,王爷若没有任何证据就逼迫陛下,不给陛下任何辩解的机会,也是不对的。”
刚刚她隐在暗处,本不打算插手此事,但两方争执了许久,都没有个结果。
她对皇帝不了解,但见他面对肃王的质问时,脸上并没有表现出丝毫因亏心而生出的心虚、躲闪、羞愤和惧怕,她不得不怀疑此事是否真的是皇帝所为?
顾璟熠之前便同她提过要查清这场大火的缘由,他说此事不是皇帝所为,她决定相信他。
而且,若此事真的另有隐情,肃王便是报错了仇,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铸成大错。
她不是顾璟熠,不会想那么多,不会认为肃王是找借口谋反。
“无需证据,此事乃本王亲自查证,断无错处。”
肃王乃统帅千军万马的主帅,素来杀伐果决,面对那些犯了错的将领,都是直接严刑拷打,从没有人敢忤逆质疑。
他觉得皇帝罪行滔天,所以,根本不屑与之对辩。
而且,此事是他亲自求实查出的,他相信自己的判断。
明安扬起小脸,寸步不让:“那臣女就不能看着您伤害陛下了。”
肃王拧眉冷道:“你以为仅凭你,能阻止得了本王?”
“臣女偏要一试。”明安抱着长剑,背脊挺直,浑身散发着凛然慑人的气势。
“好大的口气,丫头,本王知道你武艺奇高,但本王有两万三千人马,你觉得你能抗衡吗?”肃王的俊脸冷沉。
按计划,他是打算率兵逼宫的,来京后查到吴王和太子正在暗中布局,要做最后交锋。
他密切关注二人的动向,临时决定改变策略,浑水摸鱼,寻机会报仇。
得知他们今日会在别庄交手,他也做了番布局,将他的人马隐藏在了山林中。
待看到成国公世子将所有士兵带走后,他知道别庄里只剩两百余侍卫了,所以仅点了两千人随他来包围别庄。
这些人手已经足够了,纵然有这丫头来捣乱,他也相信自己大仇可报。
明安笑嘻嘻,一脸轻松的道:“臣女无需与那两万三千人交手,拿下王爷一人足矣。臣女听父兄说过,对战三军,斩将夺帅,这场战役便胜出了一半。
这院子里的所有将士,加上王爷您,臣女若出手,便手到擒来。”
明安的话说的过分张狂,肃王被她气到了:“你!好,之前见你武功招式奇诡,身手不凡,本王今日正好领教一番。”
明安双眸弯成了月牙:“好啊!臣女可不会手下留情哦!”说着,利刃出鞘,做出进攻的架势。
肃王也执起剑。
明安主动出击,在兵器相接的那一刻,一小撮药粉朝肃王的脸上直扑了过去。
紧接着,在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之际,她又将一把药粉撒向了院子里的其他士兵。
“你!”肃王意识到不妙时,已然来不及,浑身力气尽失,很快便瘫软倒地了。
他带来的士兵也都纷纷瘫倒在了地上。
明安拍拍手,笑容璀璨:“臣女还听父兄说过‘兵不厌诈’,王爷都看到臣女身上有金疮药了,怎么不防着点臣女会下毒呢?
放心,不致命,也是苏筋软骨药,过一两个时辰自然就解了。”
若非迫不得已,她并不想与他们动手,她力气大,向来出手狠厉,怕伤到他们。她当然也可以收些力气,但那样打起来太没意思了。而且,她并非暴戾之人,也不喜欢动粗。
肃王瘫坐在地上,满腔怒意充斥胸口,他辛苦谋划的复仇之路,就这样被这丫头搅乱了!
他的手不动声色的从袖子里摸出一物,是响箭,正欲放出去,却被一只小手一把夺了过去。
“哎——王爷可不许喊援兵!”
明安把响箭随意一丢,扔进了一旁的鱼池里。
“丫头,你要杀本王吗?”肃王的眼中几乎浸出血色,既有报仇无望的不甘,又有被算计的愤怒。
“王爷息怒,臣女不会杀您,只是想让您冷静一下。
臣女知道,您忍辱负重、背负着血海深仇,定十分不易,但臣女觉得这件事或许有些误会,若您报错了仇,可就追悔莫及了。
您到底为何会怀疑是陛下所为?何不将事情说开,再听听陛下作何解释?给陛下一个机会,也给您自己一个机会,好吗?”
明安在他面前蹲下身,脸上没了刚刚恶作剧般的俏皮,也没了之前的傲慢张狂,她的目光干净、明亮,语气不疾不徐,带着真诚和安抚。
肃王的面色有一丝松动。
“还是说,这只是皇叔的借口,目的只是为了让皇叔这次的谋乱叛逆显得名正言顺?”
顾璟熠的声音突然响起,他服了解药,力气已经基本恢复,几步走过来,将明安拉起身与他并肩而立,宣示他的主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