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顾璟熠做了一场梦。
梦里的他回京途中,没有临时改变路线,也没有从嘉州经过。
虽然也遇到了刺杀,但伤势不重。
他第一次见到小丫头是在康郡王府,她进那座院子,欲偷采自己的莲蓬。
他并不知晓她的身份,出阁楼冷冷训斥了她一顿,还命人将她赶了出去。
他们的第一次相见,十分不愉快。
庆功宴上,他知她在御花园与肃王相谈甚欢,对她的印象更加不好,觉得她轻浮不安分。
后来,父皇向他提起他们之间的婚事。
他对她无意,甚至有些隐隐的不喜,但毕竟是母亲的遗愿,也不想好兄弟难堪。
想着即便娶回府里,也就多张嘴吃饭的事,他不会让她靠近他,于是他没有反对。
谁知,她家人跟她说起这桩婚事时,她想起那日他冰冷的训斥和狠厉的眼神,立刻表现出犹豫和害怕。
她的家人怜惜她,虽是双方已逝之人的遗愿,还是自请降罪要退掉婚事。
他与苏明焕相交多年,不欲他为难,于是自顾摇摇头,答应了退婚。
婚事轻松退掉了,在京中没有掀起任何涟漪,甚至没有人知道他二人曾经有过婚约。
后来,去聊州赈灾,她跟随苏明焕去剿匪,但并没有去迎接自己,因为她觉得自己冰冷不好相处。
他当时被刺客刺中数剑,身受重伤,直接被送回了京城。
苏明焕虽抓住了山匪和刺客,但他们如何审问都没能令其招供,所以没有抓住魏广淳的罪证。
最后,在魏家等人的推波助澜下,朝廷斥责苏明焕剿匪不力,致储君受伤,重重处罚了他。
后来朝廷派吴王前往赈灾,结束后,吴王受到了朝中好评,威信大增。
那年的秋日猎没有进行,因为他伤势太重,一直养伤在床,父皇为他担忧不已,他好之后,父皇就病了。
姚河县发生了大地动,死伤无数,京中谣言四起,是储君德行有亏,上天示警。因为姚河县紧邻京城,他未回京前,这里风调雨顺,他回京后便发生了地动。
他被迫请旨亲临姚河县赈灾,却受到了百姓们的谩骂、嘲讽、羞辱和冷漠。
他也并没有那么早发现魏老太师主导的科举舞弊一案,他在朝中步履维艰。
南方各地遭遇百年难遇的水灾,紧接着西北雪灾,粮食奇缺,西北多个州郡饿殍遍野,灾民不断发生暴动起义,朝廷不得不派出军队镇压,血流成河,哀嚎不绝。
甚至大量流民涌进京城,引发动乱无数。他当时主管户部,却拿不出粮食,被所有人辱骂指责无能。
梦里凤宴行并没有求助他,因为知道他在朝中立足尚且艰难,不可能有余力帮助他。
凤宴行还是发动了政变,但不幸被摄政王察觉,将他十年的筹谋付之一炬,没多久他便郁郁而终了。
魏家对他的打压不遗余力,他回京两年,仍没在朝中立稳脚跟。
他没有被李蓉卿设计,因为彼时的他声名狼藉,储君之位岌岌可危,京中没有任何人愿意将女儿嫁与他,李蓉卿也早早嫁了人。
小丫头自入了京就十分低调,很少出席各家宴会,他很少见她,也不并关注她,她的一切他都不知道,只隐隐约约听说两个侯府都很宠她。
苏明焕怕他有芥蒂,甚至几乎不会在他面前提她。
他偶尔去镇北侯府寻苏明焕,她都躲得远远的。
即使在园子里遇到了,她也是低垂着头,见个礼就离开,避他如洪水猛兽,但她毕竟是明焕的妹妹,他也不愿意计较。
后来,机缘巧合,他还是发现了魏老太师操纵的科举舞弊一案,朝中无数人求情施压,魏家最终并没有被重判。
他终于在朝堂有了一席之地,但那已经是三年后的事情了。
他的冠礼上状况百出,许多朝臣站出来指责,太子德不配位,惹怒祖先,父皇顶着各方压力最终将冠礼完成。
皇叔每次回京都会邀小丫头用膳,一起游玩,梦里他并没有发起政变,因为一次偶然,在小丫头的帮助下,他提前查明了真相。
他放下仇恨,心中释怀,早早便向侯府表露求娶之心,但两个侯府皆反对。
其一,镇北侯手握重兵,他也有三十万兵权,两家结合难免引起猜忌。
其二,他常年驻守南疆,小丫头好不容易才回到他们身边,他们舍不得她远嫁。
小丫头尚未开窍,懵懵懂懂的,不通情爱,她不愿意看家人为她的事烦心,主动找到皇叔,表明她对他无意,她的婚事要听家里人安排,希望皇叔不要难为她的家人。
皇叔向父皇请旨,欲上交兵权回京,但朝中无良将可派,父皇十分为难,苦苦哀求他好好为大齐江山着想。
皇叔别无他法,去镇北侯府跪求苏侯,去宁安侯府跪求崔老太爷和崔太夫人。
两府最终答应了他们的婚事。
皇叔向父皇请旨赐婚。
小丫头及笄一过,他们便在京城完婚,她随他远赴南疆。
他们入宫谢恩那日,他瞧见了她清澈透亮的一双眸子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她的脸上也扬起了明媚甜美的笑容。
那一刻,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悄悄萌芽,他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第一次心中无端生出了些落寞。
她已经长成了绝色佳人,这个曾经与他有婚约的女子,他现在要喊一声皇婶。
不过,他没有太在意,毕竟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做。
后来,他用了七年的时间,才彻底将魏家铲除。
他的储君之位日渐稳固,他的婚事被屡屡提起,但他厌烦了京中那些踩高捧低之辈,对他们的女儿更是无意。
适逢宫中举办宴会,皇叔回到京中,他怀里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奶娃,身侧跟着愈发明艳动人的娇妻。
那时他二十五岁,她二十岁,正是一个女子褪去青涩,花开最美的年纪。
他远远望着她,她笑得愈发明媚动人,却与他无关。那一刻他觉得无比烦躁,憋闷,同时隐隐有些酸涩和苦楚。
她本应是他的妻子,应站在他的身旁,应对着他露出那样的笑容,但......
他贪婪的望着她,虽然明知这不合规矩,但还是舍不得把眼睛移开。
她似有所觉,抬头看向他,朝他点头一笑,客套又疏离。
那一刻,他发现自己后悔了,后悔当初第一次见面时就对她冷眼相待,后悔当初对她生了偏见,后悔同意取消婚事。
后来,见她走出大殿,他鬼使神差的起身跟了出去,只见她停在一颗柿子树下,飞身跃起,摘下一只红透的柿子。
他想起来,似乎听苏明焕提过,她不仅身子不再羸弱,还会了武艺。
从刚刚她的举动来看,她的武艺应不差。
阳光下,她娇艳的红唇上沾着柿子的汁液,鼻尖上,脸颊上也都有,她却毫不在意,眉眼弯弯,享受着柿子的香甜。
他不知道,自己的脸上也同样绽放出了久违的笑意。
他如被施了幻术般,不自觉的走过去,伸手,将一方手帕递到她面前:“擦擦。”
她清澈明亮的眸中没有感激,只有惊讶过后的疏离:“多谢皇侄,我自己有。”
他收回手,心中难免失落,他是储君,当恪守规矩礼仪,于是退后一步道:“皇婶若是喜欢,孤可以唤人将这些柿子摘下,送去府上。”
她依旧疏冷客套:“不必劳烦皇侄,一会儿我喊你皇叔帮摘就好。”
正在这时,皇叔也抱着稚儿来了此处。
她原本疏冷的眉目,瞬间绽放出如骄阳一般热情的笑容:“夫君,你帮我把这树上的柿子摘下来!”七分撒娇,三分命令。
皇叔宠溺一笑:“哪日短过你吃食,宫里的柿子竟也能遭你惦记。”
“没办法,都怪它们太诱人了!你就帮我摘吧,好不好?”她继续撒娇道。
“这么多你都要?吃得完吗?”
“可以晒成柿子饼嘛!我刚刚已经问过宫人了,宫里柿子树多,这些柿子吃不完,到时候都会打下来扔掉,太可惜了,还不若被我吃掉!”
皇叔一脸无奈和幸福的笑容,将怀中的稚儿交给她,足尖跃起,没一会儿就将树上所有的柿子都摘了下来。
出宫时,内侍们抬着好几筐柿子,她迈着轻盈的脚步在前面笑得灿烂。
此后,他的脑中时常闪现出那张明媚生动的笑颜,他告诫自己不应该有那种龌龊卑劣的想法。
为了断绝自己的遐想,他听从父皇的安排,遴选太子妃,他最终选了一位地方官员的女儿,心思单纯,笑容灿烂。
他对她说不上喜欢,甚至没有在意她的样貌,他也并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但他给了她应得的体面,他尽力做到一个丈夫的责任。
他的脑中还是会不由自主的出现那个明媚的笑容,偶尔梦中也会见到,他苦笑,他动心了,他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了,可她永远不会属于自己了。
他如行尸走肉般,每日麻木的处理政务,应付朝臣,尽好他应尽的责任。
他的前半生是压抑和阴谋算计,后半生是遗憾、悔恨、孤独和麻木,他的一生都没有尝过甜蜜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