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
——《汉书-武帝纪第六》
彭城
李希在书房中将火盆燃起,躁动不安的火焰吞噬了他丢进盆中的书帛。陈伏和陈潜二人正站在他的前方望着他一沉如水的面容。
“希儿,是娇娇的信吗?”陈伏问道。
“不、不是,是长安来的。”李希笑了笑,比划出两个手指,说道,“有两个消息。”
“是什么?”陈潜想不出这个时候京城能有什么消息,打从馆陶公主和皇帝达成协议之后,京城应该是一直很平静才对。
“卫夫人再度有孕,匈奴入掠上谷。”李希揭开了谜底。
“匈奴入掠,如此说来,很快就会有战事了?”陈伏皱眉忽略了前一个消息,立刻以他多年来的观察做出判断。对于当今皇帝来说,匈奴的这次行动是他所绝对不能容忍的。恐怕,很快朝廷就会对匈奴展开报复。
“不错。我想,很快边关那边就会有详细消息来了。我们看完那个,再决定今后的策略好了。”李希亦赞同他的判断。沉默了一会儿,他转而问陈潜道:“潜叔,你觉得卫夫人怀孕之事,如何?”
“公子指的是?”陈潜和陈伏对望了一眼,反问道。
“我是说娇娇,她虽然失去了记忆,可是难保将来会有恢复的时候。潜叔你一直在府中生活,如果她将来恢复了记忆,这事对她……”李希自从认下这个妹妹之后,对于她的事情就变得非常关心,若是以前,卫子夫怀孕这种事,他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这件事……”陈潜犹疑了一下,说道,“若是我在府中时见过的小姐知道此事,只怕是要寻死觅活了。可是,我在这里见到的这位失去记忆的娇娇嘛,就不好说了。”
“不好说?”
“是的。她们的性格,差太大了。”陈潜苦笑了一下,“若不是我从小看着她长大,很确定你没有认错人,恐怕会怀疑她们根本就是两个人。”
“……”
“希儿,”陈伏看着李希深思的样子,沉声道,“无论娇娇将来会有什么反应,你都不能做什么。介入宫廷内争。这是大忌,我没提醒过你吗?”
“陈叔,我只是……”李希被教训得有些狼狈。
“我是认为你已经很成熟了,所以才放手将一切都交给你去做的。如果你太感情用事,你不止会害了你自己,我们所有人都要因为你的鲁莽付出代价的,知道吗?”
“你陈叔说的不错,希儿。而且,今日就是没有卫夫人为今上生子,将来也许会有赵夫人、王夫人,你是不可能一直阻止下去的。娇娇既然已经离开了皇宫,而皇帝陛下又不打算让她回去。那么这一切对她来说,都已经是前尘往事,无需追究了。”陈潜也同意陈伏的看法。
“知道了。”李希沉重地点了点头,表示受教了。其实就理智上来说,他也知道卫子夫无论生子与否都与他无干,只是从感情上来说,他还是希望能够为陈娇尽一份力。
“希儿,与其担心这个,我倒是想问问你,楚王的事,你到底打算怎么处理?”陈伏提醒他另外一件事情,“楚王太子的挑衅是越来越明显了,他都不知道跟踪了你几回了。前阵子还差点真的找到我们的暗桩。难道你打算继续示弱下去,丢掉对楚王府的控制吗?这可是从第一代堂邑侯任楚国相时,留下的旧根基啊?”
“陈叔放心吧。您老也说了,这是曾祖父留下的,即使刘注他再想甩开我们也不可能。我不会让他嚣张太久的,很快我就会给他一个永生不忘的教训,让他永远乖乖听话。”提起楚王太子,李希脸上露出了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他转头看向窗外的半月,眼中有着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自信,说道,“陈叔以前不是说过,欲先取之,必先与之吗?我只是让他先蹦跳个几天。”
“你心中有数就好。”陈伏其实对于李希的能力还是很相信的,否则当年也不会将一切都交到他手上。
“希儿,伏兄,我觉得还有一件事情,我们要好好商量一下。”陈潜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什么?”
“我也认为朝廷很快就会对匈奴动手,可是,主将是谁?我想,这关系到今后朝中的权利变迁,我们是否该早作准备?”陈潜毕竟长年在京中生活,在这件事情比他们二人要敏锐许多,“今上继位以来的志向,我们都看得很清楚。那就是边战。而且,以我大汉和匈奴的实力对比来看,恐怕是一场长久的战争。而战争必定会有胜负之分,胜者陛下肯定会给予重赏,以激励后来者。如此,这些将军们一定会成为新兴势力崛起在朝中吧?”
“潜叔说的不错。”李希回过头,眯上眼睛,说道,“这倒是我忽略了。今上一直想要摆脱黄老之学,所以我认为儒学很可能会成为重新今后的显学。儒生们会成为朝中除功臣、外戚之外的一股为皇帝所用的新势力,因此我们在建元新政失败之后,开始和公孙先生等名儒接触。现在看来,我们还忽略了今上的另一项大志,就是边战,那些参与的将领,若能获胜归来,一血百年之耻,其功可谓不小啊。”
顿时,书房中的三人陷入了深思之中。
“潜弟,那么你认为朝中,有何人可担此重任?”陈伏在房中来回走了走,先开了口。
“我朝名将,如韩安国、程不识、李广,均成名以久,但是他三人都是前朝老臣,今上就算用他们,也会有廉颇老否之疑。李广虽老当益壮,奈何不为今上所喜,将来建功立业的机会恐怕不大。”陈潜将自己的看法道出。
“潜叔的意思是说,对匈奴的战争中能够出位的,会是新一辈的将领?”李希问道。
“不错。而且,从公孙弘的例子上就可以看出,今上绝对不介意赐厚恩于一个人,哪怕有人因此而忽然成为当朝显贵,恐怕也不是不可能。”
“那么,潜叔觉得,新一辈的人中,谁会比较有可能?”
“卫青!”陈潜很肯定的说出答案。
“卫青?”这次连陈伏都要觉得吃惊了。
“只因为他是卫子夫的兄弟吗?”李希不可思议地问。
“这也算是一个原因。不过更主要的是,我认为他是个人才。”陈潜神色严肃地摇了摇头,“当年,卫子夫初入宫时,馆陶公主和皇后娘娘曾经为了对付她,而将卫青擒到府中。老夫曾去探过他的深浅。此人性格坚毅,极为机智,而且是马奴出身,骑术精湛。我以为对匈奴的战争,骑兵是极为重要的。卫青现在是羽林军的一员,朝夕在今上面前出现,这样合手的人才,如果今上放过,那也称不得明君了。”
“不错。的确如此。”李希和陈伏均面色一沉。
“如果这样,那么卫氏一族就是我们要好好注意的对象了。假如卫子夫生下皇子,而卫青又有军功在身的话……”
“公子,公子。两位陈爷!”一个大呼小叫的女声冲进书房,让三人惊了一惊,仔细一看,却是张萃的贴身婢女,阿玉。
“慌什么?”李希不悦地教训道。
“夫人,夫人,快……快生了。”阿玉因为跑得太急,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了。可惜没什么人理会她,房中的三个男子听到这话,脸色大变,都提气向后院跑去,瞬息之间就不见了踪影。
“哟……好痛啊!”张萃的喊声从房内不断传出。虽然明知道有缇萦在一旁照顾,张萃是出不了什么事的。但是,她每叫一声,在门外等候的三人还是会抖动一下,全然没有了刚才在书房中畅谈天下事的沉稳。
经历了漫长的等待,终于,他们听到了孩子“哇”的哭声,三人顿时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跪坐了下来。不一会儿,产婆抱着一个裹着红布包的孩子走出来,笑眯眯地向三人道喜:“恭喜!恭喜!是一位千金小姐!”
虽然是个女孩子,不过对于第一次当父亲的李希来说,仍然是激动不已。他小心地伸手将婴儿软绵绵的身子抱在怀中。
忽然,张萃的惨叫声再度响起,让三人又是一惊,忙问产婆道:“怎么回事?”
产婆也是很莫名其妙,她急急地跑进去,之后就传来了她的惊叫,“还有一个!”听到这句话的三人,面面相觑。陈伏笑着说道:“没想到啊,一下添了两个孩子。以后家里可真的要热闹了。”
最终,张萃生下了一男一女,给了李家众人一个大大的惊喜。李希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左手抱女儿,右手抱儿子,一副有子万事足的样子。这个好消息,随着李希的回信,送到了陈娇那里,让她也乐悠悠了好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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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行宫
“杨大人,陛下怎么还不睡啊?这都几更天了啊。”困得不行的小宦官,悄悄地询问杨得意。
“闭嘴,你个小兔崽子懂什么?别说话,乖乖地给我站着。”杨得意狠狠瞪了他一眼,看着小宦官瑟索地样子,又说道,“打起精神来,陛下没睡,哪里有你们睡的份,让你们随侍,那是恩赐,知道吗?”
小宦官虽然极为困乏,但是毕竟也是入宫有些年头了,知道自己刚才的话已经放肆了,如果眼前的杨常侍是个狠主,这会儿,自己的尸体怕是已经送到未央厩喂马了。
看到小宦官受教的样子,杨得意暗暗点了点头。他提着从御膳间拿来的糕点,走入殿内。殿中的竹简散落在地上,一片混乱,刘彻独自站在大殿之中,透过窗子,注视着外面的繁星点点,被风吹得飘飘摇摇的烛光衬出了他摇晃着的影子。杨得意静静走到他身边,将夜宵呈上,说道:“陛下,已经晚了。你吃点吧?”
“是杨得意啊。”刘彻没有回头,只是应了这么一声。
刘彻不动,杨得意也不敢动,只能陪着站在一旁,看着一动也不动的主子。杨得意是因罪当死,却赎为腐刑才入宫做宦官。又因为善歌舞而为刘彻格外看重,从狗监一口气升为皇帝的近身常侍。别人都认为他杨得意一定是极为乖巧伶俐,善于揣摩圣意,才有这番好运,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从入宫的那天起到现在,从来都不曾摸透皇帝的心意。
一宿未眠,天色渐白时,杨得意忽然听到刘彻低沉的笑声,他从昏昏欲睡中猛然惊醒,立刻就听到刘彻问道:“杨得意,你知道贾谊吗?”
“奴婢记得好像是先帝时的一个大臣吧。”杨得意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刘彻的表情,不知道他为何忽然提起这个人。贾谊?那个几十年前被勋旧老臣们逐往地方王侯处的失意才子早已是宫廷中一段褪色的神话,他刚入宫那几年,偶尔有老宫监会对着他回忆那位才子的风采外,而现在的宫人们,早已经没有一人知道他了。
“……你去安排一下,朕要回宫。”刘彻仿佛只是随意一问,本也不在意杨得意会如何回答,他淡然地转过身,走到被自己弄散的书卷前,拾起其中一卷。
“是,是。”杨得意也不敢多问,立刻退下安排。
“臣窃惟事势,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太息者六……今匈奴嫚侮侵掠,至不敬也,为天下患,至亡已也,而汉岁致金絮采缯以奉之……陛下何忍以帝皇之号为戎人诸侯,势既卑辱,而祸不息,长此安穷!……德可远施,威可远加,而直数百里外威令不信,可为流涕者此也”刘彻读着手上的上书,眼神变得越发冷峻。
“贾谊啊贾谊,你若能晚生三十年,该有多好啊。”许久,刘彻将此卷甩在地上,眼中一片清冷。被抛到地上的竹简,发出了清脆的声音,散开的页面右方的“治安策”三字,特别显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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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宫温室殿
公孙弘正在此地听宣,匈奴扰边的消息早已经为朝野所共知。但是,究竟是和是战,皇帝却还没有任何表示。这让自认已经十分了解这位帝王的许多朝臣疑惑不已。但是公孙弘却并不担心,皇帝的沉默正是他不愿意按照既往惯例的标志,所以他只是静静等待着,等待着他下决心。今天,皇帝特意将他召到温室殿来,他便知道时间已经到了。
“弘卿,朕记得你今年71了吧。”刘彻单手支在玉案上,托着脸颊,问道。
“陛下圣明,微臣确是古稀方过。”公孙弘的气色与去年在新丰和陈娇李希相处时无异,这位年过古稀的老人活力依旧。
“是吗?如果前朝名臣贾谊还活着,和你是同岁吧?”刘彻仍旧低头看着案上的书简。
“回陛下,臣与贾太傅确是同龄。”公孙弘没想到刘彻令人找他来此,不提匈奴扰边之事,却提及早已故去多年的贾谊,不觉有些怔忡。
“你们同龄,又同出儒门,他生前你们可有交集啊?”刘彻没有抬头看公孙弘,只是翻阅着书简。
“微臣惭愧。贾太傅生前,臣仍埋首于乡野,又有何德何能与已经为当时名臣的贾太傅论交呢。及后来他于梁国故去,微臣就更无缘得见了。”
“那么,卿以为《治安策》如何?”刘彻终于抬起头,而公孙弘也终于看清楚了他案上所放之书简的右侧,写着大大的三个字,正是治安策。
“一字千金,句句血泪,实为我大汉治国安邦之良策。”公孙弘没有掩饰自己的想法,因为把这种想法推销给皇帝,本就是他出仕的目的。
“那为何,晁错承其志而不能成其事啊?晁错身死名败,弘卿乃是朕的左膀右臂,难道打算仿效他吗?”刘彻终于把目光调到了眼前这位须发皆白的老人身上。
“事有可为,仍需权变。”公孙弘听到刘彻的这句话,并不惊慌,他知道眼前的这位年轻帝王一定是赞同贾谊的主张的。
“权变。”刘彻重复着这个词,嘴角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说道,“建元年间,卿曾出使匈奴?”
“蒙陛下隆恩,微臣确曾奉命出使。”公孙弘大概可以猜到这位年轻的帝王为什么会提及当年的事。当年,他出使匈奴,回报的上书中认为应该要明确华夷之序,确立对匈奴的权威。可是,当时临朝的窦太皇太后好老庄,将他以不合上意为由罢免,使得他的第一次出仕短命而终。
“匈奴入掠上谷,朝中暗潮汹涌,卿曾出使匈奴,当对其相当了解。不知卿有何策以教朕?”刘彻站了起来,走到公孙弘身边。
“臣以为,当战!”公孙弘的信念即使过去了10年,仍旧没变,“且当是灭国之战。”
听到这句话,刘彻的双眼顿时放出精光,紧紧地盯着公孙弘,公孙弘却对此毫不在意。
“夫匈奴难得而制,非一世也。行盗侵驱,所以为业也。此为臣之所大忧,百姓之所疾苦也。关东五谷不登,民多穷困,却重之以边事,推数循理而观之,则民且有不安其处者矣。秦末之世,陈涉无千乘之尊,尺寸之地,然起穷巷,奋棘矜,偏袒大呼而天下风从,何也?民困而主不恤,下怨而上不知也。今匈奴掠边,民不堪苦,靡闭愁苦而有离心。”公孙弘顿了顿,继续说道,“若朝廷甲兵不修,但抚匈奴,不恤民命,亲之以公主但求苟安,外则匈奴不足餍,内则民怨丛生。内外交集,臣恐汉欲嗣统而不可得,天下分崩,复秦旧迹。”
“高帝曾有白登之围,马邑之战设计若此而单于盾逃。与匈奴战,胜算几何?”刘彻并没有被公孙弘的咄咄逼人多吓唬到,他站起身,走到公孙弘,问道。
“臣以为,匈奴所依仗者,唯其迁徙鸟举,来去如风也。故我中原诸国追之不及,自周以降,弗能制之。秦赵作长城而防之,据城而守,以护民,然匈奴越长城而侵之,已非一二之数,足见安匈奴策非只守城。今者,陛下已于上林御苑训练精骑有数年矣。臣以为,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此正是诸将军建功立业之良机。”公孙弘对此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说道,“匈奴贫瘠,还当绝互市以断其根本,我大汉严守城池,另使骑兵千里奔袭。如有精骑数万,名将数人,以大汉之地之物之财之力,匈奴国灭,当可期之。”
“弘卿确有国士之才。”刘彻忽然轻声笑道,“当年,主父偃说朕时也是这么说的。”
“微臣谢陛下夸赞。”公孙弘的眉头一跳,虽然他对于皇帝将他和那个主父偃相提并论不是很满意。不过此时此刻,他和主父偃的私人恩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即将劝说皇帝,成功改变大汉的一大国策。
“今秋,当是我大汉伐匈奴之时!”刘彻又看一眼玉案之上的《治安策》,淡然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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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光六年秋,遣卫青、公孙敖、公孙贺、李广四将军出兵入草原分击匈奴。太中大夫卫青为车骑将军,出上谷。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出雁门。太中大夫公孙敖为骑将军,出代。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出云中。”
十几年后,当一个叫司马迁的男子在自己的史书之上写下上面这段文字,来记叙元光六年所发生的一切时,他不知道,这一年,也是陈娇在东北完成流民安置的一年。以砖石盖成的城墙,将所有的民居都包围在其中,四处城门则用从朝鲜人处买来的巨木建成。这座城市被命名为“辽东城”,是后来中国考古史上最着名的古城之一,它的产生和最后的消失是后世考古学者们最喜欢探索的谜团。
“辽东城。是和朝廷的辽西郡相对应吗?”在决定好城名的那个下午,韩墨笑着走入陈娇的房中,如此问道。
“筠长认为是,那就是喽。”陈娇对着他眨了眨眼,回应道。她从不打算,将这些流民变成自己的属民,所以也不曾想过要将这座辽东城据为己有。在一切安定之后,拍拍屁股走人,才是她的打算。所以,从一开始,她就在为这座城池的未来做打算,让韩墨加入管理也是因为这个,韩墨是他为这些流民挑选的辽东城领袖。
“……你离开之后,我并不打算,在这里久留。”韩墨叹了口气,说道。
他这一语,让陈娇有些愕然。
“何必这么惊讶,我原就只是个过客而已。”韩墨敲了一下陈娇的头,笑道,“我也是去年,偶尔到了渭水边,才在那里住下的。只是被迁徙时,那些官差将我也塞了进去罢了。这一路行来,因为觉得新鲜,才没有离开。等一切安定之后,我也会离开的。所以,你这个摊子,还得找别的人接手。”
陈娇故作失望地长叹了一口气,说道:“那可怎么办!培养那群小毛头接位,还要好些时候呢。”
韩墨对她似真似假的抱怨不置一词,只是好奇地问道:“你是真的打算办学校?在这样的边地?”
“是啊。”陈娇很郑重地点头应道,“孩子嘛,本来就应该去上学。”
“看不出,你还是个儒家大同之世的信奉者。”韩墨反唇讥道。他这么说也没错,在这样一个生活艰苦的边地,陈娇竟然会想着办学校,让孩子们都去读书,这在他看来,是只有儒家所说的大同之世才会有的。
“筠长似乎对儒家很不以为然。”陈娇回问道,从她这些日子和韩墨的接触中,她隐约发现,韩墨对于儒家似乎有着一丝不屑之意。
“我只是对所谓的人性本善没有好感罢了。”韩墨回应道,“我自幼所见的事实告诉我的是,强之劫弱、众之暴寡、许之谋愚、贵之敖贱本才是人之天性。所以,我不信儒家那一套。所谓的人性,其实就如同流水一般,若无河渠引导,就会肆虐慢漫,最后消失于荒原之中。”
韩墨这番论调对于来自现代的陈娇来说,当然说不上有什么新鲜的,她认同地点了点头,说道:“对啊。的确是这样的。”
韩墨眼中闪过一丝激赏,过往当他说出这番论调的时候,听者的反应不是惊恐异常,就是嗤之以鼻,纵有一二人心中赞同,表面上却还是会劝他莫如此偏激,鲜少有人像陈娇这般坦然以对。
“阿皎姑娘既然也这么觉得,那为什么你管理这辽东城,却是处处留情呢?”韩墨犀利地回问道,“你这般心意是好,他人却不见得能领情。”
听韩墨这么说,陈娇不禁脸色有些黯然,说道:“你也知道了?是高利和你说的?”
“我自己有眼睛。”韩墨回道。
当生活安定下来之后,人心的贪念也便被相应地勾起,一些原本安于陈娇等人引导的人们,开始想要将陈娇等外人驱逐出这个群体。那些暗地里传着的舆论,虽然遭受了不少老实人的唾骂,但是的的确确给陈娇他们带来了不少麻烦。
“若是时候到了,我自然会走。只是现在,单靠他们自己怕是还不能在这里立足。”陈娇叹息道,说话间,漂亮的双眉皱成了一团。
“是啊。匈奴人、朝鲜人、还有汉人,哪一个也不是这群愚民能对付得了的。而你,想必在为他们寻到保护伞之前,还不能全身而退吧?”
“送佛送到西,总不能半途而废。”陈娇叹了口气,说道,“虽说本来也没想让他们感激我。可是,如今这样,还是让人觉得心冷呢。”
虽然不知道陈娇口中的佛是什么,不过韩墨却猜出了她的意思,便开口说道:“早些将那些人处理掉吧。不然影响的人越来越多,你会更棘手。”
“嗯。”陈娇乖巧地点了点头,然后笑着抬头说道,“对了。我都还不知道,筠长是墨门中人呢。”
韩墨听到这个询问,呼吸一窒,随即笑道:“你听谁说的?”
“不是谁说的。是高利猜的。从先生的言行中。高利说,他从前也见过墨门弟子,和先生很像的。”陈娇眨了眨,说道,“听说墨门专出巧匠,个个都是鲁班再世……”
“停!”韩墨笑吟吟地望着陈娇,说道,“我不过是个墨门弃徒,你奉承我也是没用的。鲁班再世的,那都是我的师兄弟。他们安老于山林,若没有让他们感兴趣的技术,是休想让他们出山的。所以,你那些口水可以省下来了。”
这个时候,调笑的两人都没有想过,有一天,那深山中的墨门竟然会真的出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