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的喜欢,来得很直白显露,阿芜小时候见过这种喜欢,是一队商旅中的小主事,年纪不大,但已经开始为商贾家族里的事宜奔波了,好像这个世界就是如此,因着大家的平均寿命都不太长,有一个拔苗助长的环境,十七八岁的年纪就会面临一些较为复杂的境况,甚至是生死。
那少年喜欢母亲,他在用食间隙一直悄悄打量酒肆的老板娘。
阿芜坐在一旁玩泥巴,将他的行为瞧得很清楚。
她记得她当时是走过去,当着小主事的面,把手里的泥混到了他的饭食上,她那时候有些肆无忌惮的底气,虽然如今已经没有了。
不能说话,但也可以表明自己的态度——【再看我阿娘把你眼珠子抠出来。】
母亲很快转过身来道歉,而那少年的眼珠子真的是一动都不动,傻气冒着蠢意地表露着自己的倾慕。
他好像没有太过权衡的心思,离开的时候反复折返,最终还是站定在母亲身前,问她有没有考虑过一个安稳些的生活。
母亲回他现在的生活已经较为安稳了。
阿芜站在一旁对他怒目而视,可那少年临要走了,又送她一只小玩偶,说:“回来时送你个更好的。”
不过直到那个玩偶变得脏兮兮,连眼珠子都掉了也没再见过他。
那只是边境生活的一个小小插曲,人们来了又走,没什么稀奇。
人生中的事件总是突如其来,下一秒可能撞见生死,可能撞见喜爱的人,也可能平平无奇地偶然路过了一下。
除了能抓住继续活下去的机会,阿芜没什么多余的选择,看不清未来,把握不住自己的人生,只能短暂地握住当下此刻。
她转身侧躺,凝神屏气地看着迪达拉手里的花灯,他把花灯支得更近了些,好让她看得更清楚些,花灯那有些斑斓的色彩,映刻在迪达拉的脸上,将他的稚嫩与喜爱都映照得清晰无比,湛蓝的眼眸里满溢的是阿芜小小的一个身子,阿芜真心地与他相视而笑,此时没有过多的考量,只是他给她看花灯了,她觉得高兴而已。
第二日等她醒来,屋内没人,迪达拉似乎是在门外与杉本医生争吵,阿芜听了一会儿,发现他们似乎产生了’分赃不均’的冲突,从强盗手里抢来的东西迪达拉想整个带走,而杉本医生还在劝慰他。
“凭什么啊?我抢来的东西,嗯。”
“行好事,活得久,少年,你还不懂这世界是有因果报的。”
“臭老头你咒我?!炸了你哦!”
“诶,急了急了,急什么呀?你不是不信吗?”
阿芜转头看向桌上的花灯,里头的蜡烛似乎是在烧到一半的时候,点燃了外部的纺纱,缺了好大一个口子,口子周边都是黑黢黢的,可惜了,阿芜心想,她还想带回去的。
袖口里头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阿芜掀开一看,发现是小黏土鸟,下腹部被她压扁了一些,没那么圆润了,透着点滑稽,它醒了,跳到阿芜的掌心,头顶的一撮长鸟羽上下晃了两下,阿芜抬手把那处抚平,又翘起来。
长得不好看,但制作工艺不错。
阿芜小心地把它放到肩头,站起来,还有些头重脚轻,但比昨天好多了。
灌下一大碗水后,阿芜走出屋子,争吵的二人顿时齐齐回望过来。
“醒了啊。”杉本医生抽了口旱烟,半磕着眼遥遥看她。
阿芜冲他比了个谢谢的手势。
“不用谢。”
她有些诧异,他竟然懂手语吗?
“猜的。”
迪达拉轻轻一跃跃到阿芜面前,“感觉怎么样?”
阿芜冲他眨眨眼,表示自己非常好。
迪达拉短暂沉吟一声,目光看向她肩头那个还在打瞌睡的黏土鸟,一把捉了回来,“这家伙倒是睡得很好,嗯。”
他把小鸟翻得调了个头,发现它腹部被压方了,愣了一下,指着那处冲阿芜说:“你干的?”
阿芜瞧他不像生气的样子,便点了点头,又抬手去捏那处,想要把它重新捏圆,但可能是手法不对,直接将那里捏出了一道完整的手痕。
啊,这…这可是迪达拉的艺术,别人随便塑形他可是会生气的,之前飞段先生手贱,把那只大型黏土鸟的尾羽塑成了一坨粪便的形态,被迪达拉追着炸。
阿芜讪讪收回手,面露歉意,他应该,不会介意吧?
好在迪达拉只是闷笑出声,把黏土鸟重新往她肩上一放,“这东西是你的,不是我做出来的,嗯。”
略微巡视她的面色,看起来好多了。
“走吧,回去了,晚了蝎大哥会骂人的,嗯。”
迪达拉终究还是把所有东西都打包挂在了黏土鸟身上,杉本没有再阻拦,阿芜最后回头与他对视了一眼,他晃了晃手里的烟杆,“走好——”
飞行的路上气氛略显沉闷,阿芜没有说话的习惯,而迪达拉则是陷入了思考。
她没有发现自己身上衣服换了吗?
不,应该发现了吧?还是没有?不可能吧?
二人并排坐着,风并不喧嚣,因此他不停敲着膝盖的手指头显得尤其突兀,时不时抬手挠一挠脖子,仿佛身上有爬虫一般有些坐立不安。
迪达拉借着挠痒痒的动作偷偷打量阿芜的脸色,想过她可能会生气或者至少露出点别的情绪,没想到真的毫无反应,她是不是没发现啊?
有一窜淘气的风吹得她的头发兀的飞起,张牙舞爪地浮动着,这么一看好像八爪鱼啊,噗。
身旁一声没控制住音量的嗤笑,阿芜想着要是还不给点反应似乎是不太说得过去?
于是她侧头缓缓地晲了迪达拉一眼,眨眼间有头发刺挠到眼睛,她不适地缩头皱眉,整张脸都皱巴在了一堆,突然被自己的头发偷袭,她胡乱地在脑后压着头发,迪达拉低笑一声,斜斜倾身过去帮她把头发都收拢归置在手心。
“没有皮绳了,用黏土粘着好了,嗯。”
自言自语间那一把黑发就被一圈黏土粘在一起固定好,阿芜一个急回头把头发从他手里抢回来,甚至拍了一下他的手背。
他到底知不知道这东西粘在头发上有多难洗啊?!
可对方一点认错的意愿都没有,很骄傲地点了点头,“这样就不会乱飞了,也不会打到眼睛了,嗯。”
阿芜一噎,心想算了算了,这家伙的脑子真的不同于一般人,她也就不要指望他能有点常识了。
粘在头发上难洗,这迪达拉当然知道,但他就想看看她会如何反应?得到一个隐有薄怒抱怨的眼神,他甚至有些满足,嗯,果然应该常常惹她生气才对。
这么一看,会打人的阿芜看起来活泼多了,嗯。
他以前觉得她站在一旁,不论他做什么,打造了什么有趣别致的黏土造型,都安静地微笑,那模样看起来乖巧极了,次次都会给予他赞美的笑容以作激励,嗯,他们一个审美,他确信这一点。但如今觉得,自己想看看她别的情绪,生气什么的就很好,他暂时还不清楚自己这种转变的由来,甚至没有细想自己为什么看见她生气了反倒会觉得开心。
眼见着前方高山耸立四起,远处还有猛禽在盘旋,阿芜不由得后仰身体,双手后撑着吹风,微微嘘着眼略作风挡,心头是有些痛快的,大风四起,呼啸过耳,愈是激烈的外部环境,反倒能令自己悬浮的心慢慢沉淀下来,这给她一种广阔天地,人生有无限期许的错觉。
平心而论,在晓组织内这近三年时间,她没有受到什么磨难,只要捏准了跟每个人相处的界限,个人不同的食物喜好,他们之间维持着相安无事的氛围,有时她也能跟上他们打闹嬉笑互相吐槽的话题,也会真心一笑,但,没错,但是,他们所图之事太过危险,虽然她并不清楚细节,却也能察觉这是一群一心想搞件大事的群体,没有显赫的目标,是无法聚集这么一群人的。
终究不是一路人的感觉。
但是她的路又在哪里呢?
人生迷茫的话题暂且按下不表。
蝎先生露面了,迪达拉控制着黏土鸟飞低了一些,随即跳下去落定在蝎先生跟前。
二人之间细碎的讨论声间或通过风的传递吹到了阿芜的耳边。
蝎先生嫌恶地说起沙之国的四代风影能力有余,远见不够,几年没注意,还是老样子,一心想把自己的亲生子做成最强尾兽兵器。
“嗬,军事强国,确定不是加重了隐患吗?”
“人怎么可能会有傀儡好控制听话?老太婆也是老了哼。”
迪达拉说:“有什么关系?反正早晚也会交出来,嗯。”
原来,雨之国的会议是商讨尾兽捕捉的事宜啊。
阿芜并不十分清楚尾兽的概念,可她隐隐有种山雨欲来的观感。
尤其在这之后,他们突然忙碌了很多,到处接受各种任务,任务等级不管是否高,应该说越是地狱级的任务他们越要接,这种有条不紊动不动灭国敛财的操作,让她有种欲使人灭亡,必先使人疯狂的不幸预感。
她没有经历过战争,所以对他们的行为,自然没有资格和立场评判,一件事一个行为的存在是有原因的,她在了解原因之前不会给出判断,是的,她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时局,不知道过去,不知道未来。
从前还小,但现在面临着长大成人,她心中那种探究的迫切感便有些强烈了起来。
就是,万一不幸发生,她总该知道要怎么在几个大国之间的夹缝小国内谋生吧?哪个国家有什么事,什么人情风土,对外来人口的态度,国内的局势如何,是否安稳什么的,总要有所了解吧?
虽然机会这种东西稍纵即逝,一旦没有把握就再也没有了。
独自逃跑什么的,根本就不用想,没出基地一里路,就能被迪达拉埋伏在附近的炸弹炸个尸骨无存,虽然那东西不是用来对付她的,但也在客观上绝了她的念头。
可基地内的生活,过久了就会有种混吃等死的浑噩感,她当然知道一直留在晓不是长久之计,可是身处人情之中,不是能那么容易抽离出来。
除了看书,或许得找找别的爱好,木雕雕刻什么的?
其实她以前也看书,幼时母亲会抱着她一字一句地为她读着一些山精鬼怪的神话故事,那本书被她翻烂了都,后来一场大火跟酒肆一起烧成了灰烬。
当然,晓组织内最喜欢看书的当属鼬先生了,他房间里有挺多的,但多数都是忍者忍法相关的卷轴,她借来看过,看得,费力极了。
对她而言,根本毫无用处嘛,还不如拿去做烧火棍发挥一下余温。
因此迪达拉每次出任务之前,阿芜总会请他为她带回当地最畅销的历史书籍,要正常人类能够理解的那种。
不要又是什么稀奇古怪的忍者传说。
“可我们去的都是忍者的村落啊,嗯。”迪达拉看着那张纸条,又看看她。
他的眼睛形状有些圆润,默不作声盯着人的时候不会有压力,因为很清澈,没有多余的情绪,有什么都是直给的态度。
阿芜又递给他一张纸条,双手合十,朝着他鞠躬拜托——【飞去小镇打包一些嘛。】
迪达拉脑门一抽,按住她的头,“不要一副送我拜别像给人上坟一样的动作啊嗯!”
于是阿芜从怀里拎出一袋银钱来,她目前是基地里第二有钱人。
之前写给角都先生的制酒方法,他很快就将其运用到整个生产中了,卖得应该很好,一年的时间,阿芜分两成盈利,角都先生为此还给她在铁之国开了个账户,因为她没什么开销,除了书本,账户上的数目看起来就尤其可观。
要论起富有程度,角都该是第一,但所有人的行动资金都在他那里支,他能支配的部分好少好少啊,有时候还要从阿芜账户里借,阿芜每次都借。
对此,角都的表示是——【要是没有我们,你这个脑子被人骗了还要替人数钱。】
但也因此,角都在阿芜的心里,整个地位又上升了一个台阶,他简直是个男妈妈,管吃管住管行动,管飞段先生的邪教组织活动资金,管蝎先生的傀儡材料,管迪达拉的爆破研究…简直什么都管,这个基地没他怕是得散。
迪达拉揪住阿芜的脸,沉声道:“又发呆了又发呆了,求人办事要拿出点诚意啊,阿芜。”
“我看起来缺钱吗?”
阿芜点头,看起来是的。
迪达拉有些无言以对,他手里的资金的确都被角都给严加控制了,上次跟飞段去撬角都的保险箱,还被人当场抓获,证人就是阿芜,她现在俨然是角都的狗腿子!
【明明我先认识她!应该跟我同流合污啊!】
迪达拉心有积气,捏着阿芜的脸扯来扯去,力道不大,但禁不住阿芜长了一张肉脸,骨骼小,脸上全是肉,脸颊那里的肉分外软,轻轻一扯跟扯黏土似的。
阿芜抬手打他,还要扯多久?每次出任务都来一次,把她脸都扯大了!
二人之间身高差距只有不到十公分,因此阿芜可以不用抬头就能够瞪人,她干脆也反手一个揪揪,捏住他的脸,【你,给我放开哦。】
迪达拉假笑道:“不放。”
可惜在力道方面,终究是他先败下阵,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不忍心下重手。
于是阿芜便也收了手,有点讪讪地放下,眼前的气氛突然有点灼人的意味,她面颊上的手并没有完全离去,而是指节稍稍剐蹭了两下,透着点不舍,阿芜呼吸一滞,意识到此刻二人的距离有些过近了。
阿芜看着近在咫尺的喉结,突然意识到他也长大了,跟她一样,只还是孩子气了些。
那喉结的位置上下滑动着,声音传到耳朵里,有些压耳发闷,“不要总是我朝着你走啊,偶尔,偶尔你也要朝我走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