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到野猪屎了,粘得紧摆不脱。”
斑的目光在她脚上一触即离,难怪这么一副臭脸模样,这是双新鞋,上次在大都时,她在别人店里挑挑拣拣好久才确定了这么一双。
来回就那么两三双,换来换去的,他也没觉得有多大区别,偏就耗费了很多时间,看得让人大开眼界,虽不是非常愉悦的体验,倒也有些新奇,他第一次知道有人能在一双鞋上花费半个时辰,而且就这么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心下的感觉还有些不可言说的温情,是有点怪异的惊喜感。
就是那个店家一直朝他笑得有些谄媚,让人颇有些不适。
直到那店家说了句——【都挺好看的,要不一起买了吧?】
他这才在短暂愣神过后反应过来,对哦,应该他来结账直接全部带走才是。
只是手还没完全触及腰间钱袋,就听见松子连连拒绝了这提议,【不不,我买一双就够了,多的不需要。】
他只能装作无事发生继续抱手而立,避开了那店家略有希冀的目光。
所以这双鞋是千挑万选耗费了半个时辰才有的心仪之物,她这反应也是正常的,斑心想。
那他就大度点,不追究明明半个多月没见面,远远看见小黑后,他撇下泉奈,心有期待地跑过来却陡然面对了这么一张臭脸,好似一瞬间给他头上浇了一盆冷水…那种感觉很难言说,两个字来形容,可说是失望,再严重些么,大约堪称得上是怨。
反正不是很舒坦。
一时之间,他不开口,她也不开口,二人就这么别扭地僵持着,哦不,别扭的好像只有他,她倒是没什么顾忌地打了个哈欠,挠着头眼皮半耷拉,双眼发直地也不知道在望着哪一处?随即鼻翼微动,隐有要打喷嚏的架势。
不过下一秒,她立即抬手捏住鼻子,屏气之后成功忍住了。
“…嗬。”斑轻呵出声,“邋遢死了。”
松子以低头的姿势抬眼,眼白占据了大半眼眶,没什么好脸色,她放下手,并且发挥了自己口无遮拦百无禁忌的优势,吸着鼻子道:“等你以后娶了妻,你们会在一个被窝里放屁的。”
“噗。”
泉奈跟上来之时,刚好听见这句话,他一个没忍住,差点放声大笑,但好在顾念着兄弟情谊,及时用虎口卡住了自己上翘的嘴角,并努力做出一副’我什么也没听见’的蠢样。
等兄长那多少带着森冷意味的视线扫过来时,他又赶紧放下手,只可惜嘴唇抿得太紧,拉长拉平了人中,显得更加不聪慧了。
从未见过如此透着清澈蠢意的宇智波,斑觉得有点糟心。
他免不得想起小时候他千防万防就怕泉奈被松子带得没个正形,但事实证明,即使是只言片语,也足够冲击得人歪七扭八地走道,也无怪乎宇智波菊良跟千手扉间,这两个从未有过交集的陌生人,都统一说她惯会妖言惑众蛊惑人心了。
擅长口出惊人之语,好似拥有一颗颇为自由的心。
幼时有过那么几个瞬间,斑察觉到她有脱离家族的想法,他那时候觉得这人毫无责任心,只能想到她自己。
后来独自历经一些事件后,他也逐渐认同了家族这一理念着实是无形中产生了束缚的想法,他不恋权,是能力推使他成为了族长,也是责任推着他往前走,他是宇智波斑,但又不完全是他自己。
过去之于他,虽然一桩桩一件件已经十分清晰有据可循,可却让他越来越怀疑自身,这是在干什么?
这些事,他过去是不是早就经历过了?否则缘何他明明第一眼看到石碑就心生厌恶,却还是忍不住常常去看那上头刻写的内容?也分明知道自己无法就任火影的位置,却还是要躲在窗户外听着千手扉间那番他早已预料到的话?
明明知道族人不会再跟随他,却还打算去向所有人说明木叶不是合适的栖身之地?有些事他都看到结果了,犹疑之余却做不出相反的决定。
在验证与怀疑之中,某一天,他醒悟了,所有人的人生都遵循特定的模式,固定的事件一定会发生,是的,虽然除此之外拥有一定自主性,但某些事一定会发生。
而一旦他脑子里冒出了这些想法后,他就猛然想起来,那年冬天,为什么在已经怀疑‘喜久子’就是松子之时,他却还是将人放走了,按照他的行为习惯,他只会把人留下来弄个清楚。
有没有可能,他丧失了一段经历一段记忆?
然后顺理成章的,仿佛一把钥匙,打开了一个装有众多记忆的盒子。
起初他看不懂,有些事他没做过,却还是莫名就拥有了记忆,好像有另一个他存在,经历相似但又不完全相同的人生。
接着他理解了何为代码,何为自我修复。
原来那些事件他真的经历过,只不过不是这一次的他,有很多个他产生过跟当下的他一样的自我怀疑,只是往往几乎都是在他怀疑世界的真实性,试图做出不一样的决定时,被紧急叫停。
然后他被修剪被塑造成所谓初始的状态,接着重新再来一次。
而从既往多次测验出了失败结果的记忆中,他发觉了有可能成功反抗的办法,也就是不反抗,至少在松子与他同时出现在一个时空之前,按照固定的路线遵循游戏里的规则,一步一步按照他被设定好的人生路径走下去,如此才不至于引起监视者的警惕。
最后,杀了她,剥取核心代码后复制下来,剃掉不可违抗的指令,如同他自己曾经被多次修剪那样。
他要自己开创一个完全开放的新世界,藏匿在云端。
她想要自由,而他现在给足了她真正的自由,没有监视者,没有非走不可的剧情线。
他想知道,最终他们会走向什么结局?
只是唯有一点,她不要想撇开他。
什么叫‘等你以后娶了妻,你们会在一个被窝里放屁’?
这句话的人物限定词,他很不满意。有些话说的时候好似不经意,可一旦细品之后又的确能觉察出些许深意。
宇智波斑心生疑窦,于是回程路上,他问了一个问题。
“跟桐大人一辈的秀吉大人,你记得么?”
松子回忆了一下,这人是她太奶奶的小儿子的儿子,好像没出五服,就是往日里没什么来往,父亲跟他也没有什么私交,只有公事公办,甚至还有些龃龉。
“记得,他不是身体不好早就退了吗?”
斑:“不是身体不好,是能力不行,眼里还只能看到些蝇头小利,因此才借着受伤没再参与执行任务了,也还算知趣。”
松子略一沉默,骤然反问道:“你点我呢?”
斑一愣,这才发觉好像是将她暗骂了一通,他猝然笑了两声,“你觉得我点你了?那你不是对自己偷懒的行为心知肚明?”
闻言松子愁苦地捂了捂胸口,抬眼看向前方跟小黑赛跑的泉奈,她幽幽叹气,“唉,当时的情形真是凶险呐,以泉奈的站位,要是真的伤到了他,他怕是不能像今日这样活蹦乱跳了...”
“行了行了,知道是多亏了你,你不用反复强调。”斑兀的蹙了蹙眉头,随即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好,又及时送上了歉意,“抱歉,我没有说你挟恩图报的意思。”
“不,你最好是有这个意思。”松子郑重道,“不然我怎么偷懒?你因为感激我在无意中救了泉奈,因此才包庇我的种种行为,这在族内才算有个交代。”
“有时候撒谎粉饰没说实话来得好用。”免得族地里的人大半都觉得她距离成为族长夫人就差那临门一脚了,没得来些愈演愈烈的调侃打量。
斑沉吟道:“哦,好吧,下次再有人问你为什么伤好后还不接任务,我就回他们——”
“你替我挡一刀千手扉间的致命偷袭,我就允许你也跟松子一样,天天闲得跟游魂一样只能四处溜达。”
“你觉得这样可好?”他侧头问到。
“...我觉得你又损了我一次,而我有确切的证据。”松子抱手呈现拒绝的姿态,她斜眼看他,“很多人跑你面前告我状?”
“嘀咕的,有不少。”斑哼笑道,“不过现在已经没了。”
松子难得给予了肯定,“行吧,那就好,对了你提宇智波秀吉做什么?”
“他不会也要发表一下对我的看法吧?”
“不,更糟。”斑眼角余光留意着她的神色,语调没什么起伏道,“他说你差不多该议亲了。”
“问几个叔公伯伯,家里有没有合适的儿郎。”
那小巧的下巴很不高雅地左右动了动,她两眼微眯,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两番,牵着嘴角无不讽刺道:“原来他是想做我爹啊?”
“我父亲要是还在世,都不见得能定下我的亲事。”
更何况如今了,她半点成家的想法也没有。
“你怎么会知道?这种事都能议论到你跟前?”松子觉得不可思议,哪家长辈拿这种事去叨扰小辈?即使这个小辈如今是族长。
只是这话一问出口,她就后悔了,因为稍微深想些,宇智波秀吉该是抱着试探他口风的想法。
果然,斑突然侧头一眼不眨地就那么盯着她,“你觉得呢?为什么?”
二人渐渐站定,都是一副沉静的容貌,松子藏在衣袖里的手指禁不住互相磋磨了一下,她听着自己的心漏跳了一下,略微侧身抬眼,迎着对方那并未显得迫人的眼神,又哑然地错开眼,“我觉得啊…我觉得这些叔公伯伯,可能会觉得我不够宜室宜家,都拒绝了他。”
“故此,他一时脑抽,心生膨胀,便把主意打到了你身上。”
“他是心生膨胀不假,”斑说,“不过就像你说的,就算父亲还在世,也未见得能替我定下此事。”
“不过缘何他会心生出膨胀来?”他笃定地深深望了她一眼,“你是否也该好好想一想呢?”
风自松子身后吹来,忽的一扇她身上的披风,她头发无凭无依地往前往右浮动,在快要触及身侧人的胸膛时,被她抬手压下,就是有断发掉落,终究还是粘在了他衣襟附近,松子看着那根蜿蜒攀附的发丝,它长得不太粗壮,柔细偏黄,跟她的其他头发有所区别,落在深色衣物之上,显得有些突兀。
于是她拈下那头发,放在指间搓磨了两下,几下的光景,就将它搓成了一个蓬松的小团,借着指尖的力道,将它从二人间隙处弹远了。
“那你该反思啊。”松子仰头一笑,“是你手段不行,威严不够,因此才引得他人多有冒犯。”
“族长之路,任重道远啊斑。”
她玩笑般落下这话,随即抬脚就走,瑟缩着脖子道:“走吧,回去了,好冷。”
这话倒也没错,也真是辛苦她费尽思量,想出这么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应对之策。
事实上,对此反应,斑并未感到失望又或是生出任何恼意,可以说,在预料之中。
只要她想,她能扯东扯西,足以将话题重心偏移到与他原意截然不同的寓意上,这是天赋,自幼时便开始了。
不过如今他有很多时间跟耐心,可以同她僵持很久。
再说了,忍者的习惯是家族内部五服之外的二人结合,有助于延续血继限界,族地里的其余青年已被他有意无意地敲打过了,而她也暂时没有成家的念头,那这对他来说,未见得不是好事。
显然这是一场博弈无疑,而他一定会赢。
只不过,总是会有些白长了眼睛看不清形势的人突然出没。
自从大都回来到今日,已是一月有余,而今日,是之前就敲定好同千手一族商谈盟约的日子。
地点定在南贺川下游一处平缓的地界,过去这里是两方族人常常发生战事的地点,如今作为握手言和之地,具有史诗级意义。
双方携带的人员不多,加起来不过十余人左右。
“那正式的结盟仪式就在开春后,”千手柱间掰着手指头算时间,“也就是一个多月后,时间上稍显仓促,不过后期一点一点迁徙过去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乱子,是吧?”
千手柱间等了一两息,发现无人回答,对方此刻正被河边上的人吸引了注意,沿着斑的视线看过去,柱间忽然明白过来他为何走神了。
来的时候,千手透就有点心不在焉,是一种隐含期待又略有忐忑的模样,尽管千手柱间之前再三向他保证过了,人大致上没事,已经恢复得极好了。
可奈何人总是信奉眼见为实,不看到人,如何也安心不了。
眼下松子跟透就并肩走在河边,间断交谈对视,虽说隔得不算远,但二人声音较弱,隐隐有种窃窃私语的亲昵感,看得柱间颇有点感概,他撞了撞斑,问到——
“你说,我是说如果哈,建村之后,等各族人都混居起来,不再以家族为单位聚集在一处,长此以往相互交往,有没有可能因为姓氏而产生的隔阂就能完全消解掉呢?”
“甚至还有可能产生过去想都不敢想的结合——”
只是没等柱间说完,斑已经无情打断他,“你用不着做千手透的说客。”
“我以为他上次来,松子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斑拧着眉,语气并不算好,“明确拒绝的话这都听不懂?那这双招风耳趁早别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