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间看了眼天色,觉得差不多了,他收了鱼竿解下鱼钩以及鱼漂,将所有东西罗列整齐后拎着小木箱站起身来。
往右侧看去,松子正前曲了身子,撑膝托腮的动作维持了好一会儿没动了,虽然草帽帽檐盖住了她半张脸,不过板间料想她应该是在打瞌睡,因为那脑袋歪了一小下又回正,反复几次也没有换个别的姿势。
他想走过去打声招呼道个别,他向来是很有礼节的。
不过才刚刚跨出一步,就看到松子身旁的宇智波泉奈平移着视线转过头来,抬手在嘴边,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里透着些微不虞以及不耐烦。
略微一对视,千手板间冲他小幅度地点了点头,步伐也就换了一个方向,他准备安静地离开。
他心想,原来对方之前那阵若有似无的厌烦感并不完全是因为他姓千手,他回想着在二人钓鱼期间,松子姐念叨了一句河面晃眼睛,宇智波泉奈就把自己的草帽盖在了她头上。
其实对方应该什么都想到了,包括早间吃食在内,他甚至还带了鸡蛋,等着她说肚子饿的时候扔给她。
千手板间很难理解,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拿出来?明明鸡蛋跟草帽其实都是给松子姐准备的不是吗?这种别扭的关心,让旁观的板间有点摸不着头脑。
难道宇智波一族都是这样吗?像松子姐说的,习惯在嘴上较劲,从表面上看来也就不好相处,好像旁人要历经些许考验,才能见到他们很少示于人前的真实一面,而这一面,对于自幼身处在族内较为欢欣环境的千手板间来说,他觉得关心同伴,暴露自己的关心,不过是千手一族很平常的一面。
简单来说,宇智波一族傲慢自负习惯摆上一张冷漠臭脸,但实际上,他们跟千手一族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后者对同伴的关怀更显露也更确切。
可本质上又是一样的。
实在是一个有点无法简单概括的族群。
板间今日好像有点理解了,为什么大哥从前会同宇智波斑成为朋友。
这世间没有一定相似性的人是无法成为至交好友的。
板间觉得,大约宇智波斑跟大哥一样,也有着一颗赤诚之心吧?
唔,虽然对方看起来好像心思很深重,并且擅长憋坏水摆弄他人。
那家伙总算走了,泉奈心想,他略倾身,同样是撑膝托腮的姿势,就这么撇过脑袋看着身旁人那帽檐下的脸庞。
嘴唇四周因着手掌的托举,呈现一个嘟唇的状态,有点鼓鼓囊囊的,看起来是长了些肉,受伤刚醒那段时日,她下颌几乎都是皮包骨头,皮下没有脂肪,如今伤好了,消耗少了,人也就肉眼可见地胖起来了。
视线只能到她的鼻尖为止,再往上就看不见了,须得他再埋身多一些,他也心随意动地这般做了,他想看到她眼角下方那颗褐色小痣。
河水柔缓地冲击着岸边,除却水腥气之外,还同风一起,裹挟了不知名的花粉以及草料气味,这些混杂的气味并不难闻,反倒令人顿感踏实,是少有的没有波澜动荡的静谧时期,有水鸟从他视角边缘掠过,鸟喙与水面一触即离。
泉奈想起小时候的某个午后来,那时他也不过跟如今的宇智波镜一般大,甚至还要小上几个月,还没有进入训练场受训,而是在蒙养所启蒙,每日都希望自己快点长大,能够早日接受忍者的高深训练,哥哥偷偷教过他一个火遁,可是他只能吐出来一个比他张圆了嘴也大不了多少的小小火球,还坚持不过一息时间就没了。
其余别的,手里剑或者刀剑什么的,哥哥跟父亲都暂时不许他碰。
可是他眼馋得紧,就会自己偷偷摸到训练场去,来回几次后,他发现,他们都会在午后的某个时间点,一同去往森林深处进行感知训练,那时候训练场是没人的,有些不怎么好用的刀剑都会放置在场边的小屋内,他只需要,偷偷打开门,然后拿出来,就可以在训练场对着木桩挥舞得虎虎生威。
他是这样计划的,今日就要举起那个比他整个人还高的长刀!
只是那天没想到训练场还有人,松子没走,她逃了那个感知训练。
泉奈当时觉得很惊异,还能有人在源智先生的眼皮子底下逃训?她是怎么做到的?而且她拿着一个盛了水的大盘子做什么啊?
泉奈以为她要背地里偷偷进行水遁训练,然后练成之后惊艳所有人,便顿觉这是个很有头脑的姐姐,当时的推论是如何得来,至今泉奈仍不十分清楚,只能说那时候的他太小,跳脱地想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也很正常。
他看到对方拿着水盘子去往了另一个并不常用的训练场,在屋子的背后,然后把盘子放在空地中央,然后就瞬身不见了?
出于好奇,泉奈小跑上去,他想看看盘子里装的到底还有什么?为什么要把水盘子放在这里呢?
他蹲下身,看了半天,除了倒映出来的自己的漂亮脸蛋,其余什么也没瞧出来,接着,水面映出来了另一个人的脸庞,“你在这里干嘛?”
泉奈吓了一个激灵,无声无息的,这要是对方手里有刀,他当时就死了吧?啧,大意了!
可眼前的人好似能瞧出他人的隐匿心思一样,她略扬了扬眉毛,晲眼看他,“哇,你偷来训练场,不会是为了去偷屋子里的武器吧?”
一下就被戳穿,泉奈慌乱地同时还硬气地表示自己才没有!
可对方显然不信,那眼睛仿佛什么都看穿了,“这样吧,只要后面你跟着我,不发出声音,我就让你摸一摸我的武器。”
说着她侧身让他看挂在她身上的短刀。
泉奈被说服了,于是跟着她藏到了一旁的草地中,他跟她一样匍匐在地,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身上又被蚊虫咬了,难受得紧,对方拿出一个青色药膏来,给他暴露在外的皮肤都抹上了。
“防蚊虫的,至于做什么?你就当是隐藏气息的训练吧,这个训练的重点就在于,要保持一个动作够久。”
“怎么样,能做到吗?”
他不服道:“怎么不能?!”
这一趴地就趴了好久好久,他感觉手肘跟膝盖都好痛,可一看见身旁人一动不动,他又觉得不能输。
后来回想,其实时间并没有多久,只是他小时候好动,凝神静气的功力不足,这才觉得一息的时间都有两息三息那么长。
而且当时是夏日,虽然他们在有树荫遮蔽的草丛里,也着实有点闷热,那年夏天很热,南贺川的河床都快要暴露出来了,总而言之,那个时刻对于当时的泉奈来说,着实很是折磨。
就在他想要认输的时候,身旁的人动了,她先是竖起食指示意他保持安静,接着让他看前方放有水的地方。
泉奈意会地看过去,发现水盘子附近停留了两三只山雀,然后又有好几只从天上降落在那附近,一蹦眼观四方地跳过去。
这时,她才轻声细语地告诉他这是在干什么,一串气音,被山雀叽喳的闹腾遮盖了。
“看山雀喝水,洗澡。”
当日的草丛里有虫鸣,身后大树上还有蝉鸣,混杂着山雀的吵嚷,聒噪得令人心生浮躁,可这声音后来曾经多次出现在泉奈的梦里,都让他在片刻之间得到了安宁。
宇智波松子就是这样一个人,是的,比之传统忍者来说,她多出了不少人味,会为了观察山雀洗澡时蓬蓬的毛羽而做出上述这么一通行为来,这对传统忍者来说,只是平白浪费时间,可她却很是乐在其中。
后来第二日,她捉了一只独角仙给他,算作给他当日中暑赔礼道歉,还编了一个透风的草笼装着。
他给它取名红太郎,因为它全身外壳都透着昳丽的红色,不过那只独角仙,只在他家待了半日不到,就被父亲以玩物丧志为由,放生了。
他后来把这话讲给松子听,她是这样安慰他的。
【成虫的独角仙呢,只有差不多一个月的寿命。】
【把它放生了也好,这样未来你还能看到它的子孙后代。】
【都有着红得很好看的外壳哦。】
没有提及父亲这样做对还是不对,即便他觉得不对,心有怨言,而是浅淡地提及了若是养下去,一个月后他可能会面临心爱的宠物的死亡,但是用未来还会看到更多拥有昳丽外壳的独角仙来安慰他。
每一个跟松子接触过的小孩都会喜欢她,所以泉奈完全明白为什么宇智波镜找她找得那么频繁,因为她跟小孩子接触的时候,是真的很温柔耐心,还会捉弄人,恰到好处的玩笑,令被捉弄的人也是同等的开心。
就是长大之后,再被当做后辈来对待,会使得人产生些许苦恼。
泉奈知道自己喜欢她,他在察觉自己不满足于再被当成小孩子来对待的那一刻,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
只是这份喜欢,好像只能到喜欢为止了。
这话不是在说,他心甘情愿以一种相让的姿态把人让给哥哥,而是他知道哥哥同样也心悦她,他便得控制好自己,不要让自己太过喜欢她。
他不会让哥哥察觉,也不会让哥哥为难,哥哥虽然看起来杀伐果决,但事实上,他内心里纠葛的东西并不少,所以他不把难题丢给哥哥。
他可以控制好这份喜欢,他自觉是如此。
如果眼前有面水镜的话,泉奈会看到自己眼下这道从下至上的凝视目光,其中透露了多少渴求,他手指尖磋磨了一阵,他想碰一碰她眼角的那颗痣。
只是没等他抬起手来,对方那安放在手掌上的下巴就歪扭了一下,整颗脑袋偏移稍许地顿挫下来,草帽帽檐打在泉奈肩角上,由此被掀翻了。
她迷迷糊糊地竖直脑袋半睁眼,然后缓缓一个巴掌贴到他脸上,整张脸皱巴在一起,语调略有沙哑,“…你凑那么近干嘛啊?”
她轻轻推开他的脸,泉奈下意识抬了抬头,嘴唇与那即将抽离的指尖短暂贴合,心动如擂鼓,又好似酸胀得冒泡泡,他控制着呼吸,以免得过于明显令人察觉到怪异之处。
泉奈咽了咽喉,回身坐直,清嗓道:“咳,你一直在打瞌睡,这也能叫钓鱼吗?”
松子手臂慢条斯理地抬高往后抻了抻,然后弹身佝偻着背脊,打完哈欠眼有水渍,光影与河水交合,形成了一场似梦非梦的流动光晕。
她低头搓脸,声音嗡嗡地问他:“几时了啊?”
“快到正午了。”
松子沉吟一声,揣手在身前,抬眉又压眉舒缓着额间那道紧绷,思绪清明了许多,她盯了那河面几许,随即说:“钓了几条啊?”
“两条大的,四条小的。”
难怪她觉得耳朵里一直淅淅索索地响动,只是梦魇了不能完全醒来。
“嘿,”她骤然笑了一下,“我的办法有用吧?”
“诶?板间呢?”
泉奈侧头看她,“走了啊,鱼篓看起来很重,应该收获颇丰。”
松子满意地点点头,“不愧是我,嗯。”
接着她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腿部,上前几步躬身去捡被风吹走的草帽,手臂支远了晃悠那草帽两下,没了尘屑后回身,把草帽重新放到泉奈头顶,顺便隔着草帽拍了拍他的头顶,“泉奈大师觉得六条鱼,够满意了吗?”
泉奈会意地收了鱼竿,哼笑一声说:“满意,够满意了。”
“那回去吃饭吧,知道你肚子饿了。”
“哎呀,你要是觉得没钓够,我们就继续。”松子扇了扇手,假装自己不饿,“反正还可以烤土豆。”
原本泉奈屁股墩已经抬离了小凳,一听她这话,就又重新坐了回去,“真的?那就继续。”
松子一愣,怎么跟她预料的有点不一样?
她双手压在泉奈肩上,正色道:“我觉得够了。”
“那是你觉得,我觉得没够。”他直接推翻了自己片刻之前的满意说法,甚至还抖了抖肩。
就是这手没抖下去,还被松子顺着力道捏着肩膀来回借力晃荡,“回去啦回去啦,哎呀钓那么多也吃不完啊。”
帽檐下此刻是泉奈咬着下唇略有暗爽的模样,不过他见好就收,“唉…也不知道是谁,杆子就那么支在地上,鱼都跑了好几条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总算站起身来,“还敢说自己是钓鱼大师呢?”
“我看你打瞌睡倒是第一。”
松子一动不动,只单抬了抬指尖,冲着他煞有介事道:“别动,你脑袋上来了三只马蜂。”
闻言泉奈真是没再有动作,只是等注意到对方脸上的窃笑后,他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他直接一挥杆子朝她脚下扫去,后者一跃跳起,嬉笑道:“真有,真有,不是让你别动吗?”
“连翅膀声都没一个,你当我傻呢?!”
“诶诶,注意鱼线!鱼线断了断了!”
“断了不是正好合你意吗?”
“怎么跟姐姐说话呢?姐姐有这么工于心计吗?”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