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中不得饮酒,但整整一夜,陈景都和夫壮营的好汉们,围着篝火说话逗趣。当然,后半夜丁沛的荤段子,让许多原本一脸困意的夫壮,都急忙打起了精神。
清晨,雾气笼罩这座蛮山城关。
陈景并没有补觉,只带了邢小九,向李光借了两匹马,在吞狼关外二十里的官路边,静静等着。
没多久,一辆缓行的马车,循着官路驶了过来。
马车的座驾上,两个相熟的亲卫,小心停了马车,冲着陈景拱手。这一次,不仅是陈景得了敌酋军功,连着他们这些人,四辆财宝车,五十得一,每人也能分三四十两的银子。
“多谢两位兄弟。”陈景说着,从怀里又摸了些银子,递到两人手上。
“小先生,这如何使得……”
“都是自家兄弟,无需如此客气。”
陈景往前走了几步,并没有贸然打开车门,而是认真地行礼。
“小辈陈景,可否与祝将军一谈。”
马车门慢慢推开,祝峰落寞的脸庞,一下子露了出来。
“陈景参见祝大将军。”
“说笑,我已经没有了将职。”
“祝将军的将职,并非在朝堂上,而在蛮山一带百姓的心底。”
祝峰脸色沉默,面容露出不舍。
“陈景,你莫不是在等我。”
“正是,可否与祝将军一谈。”
“谈什么。”
陈景面容不变,“谈如何保家卫国,破南蛮,拒北狄。”
祝峰面容一惊,有些不可思议,重新打量了一番面前的陈景。他沉默了会,终归慢慢下了马车。
“敢问将军何去?”
“去京邑的卢州,做个……官坊吏。”
“祝将军天下英雄,这般一入官坊,只做个敲章吏,岂不是明珠蒙尘。”
祝峰垂头不答,身子在颤。
他近二十年的军伍生涯,去过漠北杀狄人,去过青州杀海匪,到最后,他被调职到了蛮山,镇守数载,不曾后退一步。
现在,他琵琶骨穿了,不能骑马,不能挥刀杀贼,约莫是念他不易,这份敲章吏的营生,还是施舍一般送给他的。无非是以后做个闲人,攒银子买个老屋,然后窝囊地死去。
“将军可去过漠北外的雪山?”
“不曾去过。”
“雪山一带厮杀打仗,需喝辣汤催暖,以冰水成砖一夜铸城,多以远射杀敌。”
祝峰抬头,眼睛里有了向往。
“将军可去过中原外的草原?”
“也不曾去过。”
“异族逐水草而居,部落分散,且善于骑射之术,需以一支奇军,七百里深入破王庭,再行诱兵之计,将各个部落的异族诱来救王,再埋伏歼灭。”
祝峰顿了顿,只觉得胸膛里,那些流淌的热血,似要燃烧起来。
“不日,我要擢升为县伯,可养二百人的私兵。在今后,我还需要想方设法,继续擢升,养更多的私兵,三千,一万,三万。”
陈景身子躬下,再次抱拳,“将军身子有伤,世人不喜,那只能说是世人愚钝。大将坐镇,无需阵前厮杀,能度势下令,便为大将之风。在我陈景心底,不管祝将军身子如何,都是不世名将。”
“吾陈景,请祝将军与我一起,有朝一日聚兵成势,踏平草原与雪山!”
“我自知,我陈景现在并无太多的势力,但请将军相信,陈景绝不是甘于平庸之人。”
官路上,清风徐来,吹得两边的叶梢,不住地轻轻摇晃。
祝峰挪动脚步,走到了陈景面前。他从未想过,这满天下间,最后一个记得他祝峰的人,居然是面前的小夫壮。
在胞弟杀嫂时,他没有哭。在中军帐被羞辱,他亦没有动容。唯有现在,他只觉得一双虎目里,隐约有东西要渗出来。
他可以死,但他的热血不能死。
“将军放心,我陈景绝非造反之贼。”陈景继续开口。说实话,为了拉拢祝峰,他已经用尽了手段。
“我……”
祝峰仰面朝天,身子颤抖不已,“我不瞒你……我不想做个敲章吏。我想打仗,我想战死,想马革裹尸,想将身子里的热血,泼到这片镇守的土地上。更想如你所说,有朝一日能大军出征,踏平草原与雪山。”
“祝峰……祝峰参见主公!”
祝峰艰难躬身,虎目落泪,冲着陈景行了长拜之礼。
陈景急忙走近,同样激动不已,将祝峰扶了起来。
……
“胡尊大人的意思,将我调出南方,是不想让我再沾手,蛮山那边的事情。”坐在草地上,祝峰皱了皱眉。
“如此一来,我继续留在南方,只怕会给……会给东家引祸。”
陈景脸色平静。祝峰已经按着他的意思,先喊他“东家”。当然,若是以后势力大了,估计会一直喊“主公”了。
“祝峰,无需担心。到时候我会让李光帮忙,便用身子孱弱,不宜远行的由头。”
祝峰慢慢露出笑容,“东家真是个聪明人。若无你,只怕现在吞狼关的战事,还在僵持。”
“这不对,是胡尊大人过于……优柔寡断,到了现在,太过依赖于幕僚的定计。”
毕竟一个行伍出身的宿将,本事还是有的。但还是那句话,胡尊太爱惜自己的名声。
“若是能擢升县伯,祝将军可得先做个马庄教头了,教着列阵与杀敌。”
“对于练兵,我自有一番心得,东家无需担心。”祝峰笑着保证。早些时候,他便发现了陈景的不同。但现在更加了解,或许面前的这位东家,真会让他黯淡的人生,重新变得热血沸腾。
“等回了庄子,我想些法子,让你的骨痛先去一些。”
祝峰沉默了会,“我曾问过,需不少名贵药材。”
“得将军,胜三万雄兵。若我陈景有千两,可取一半替将军治伤。若我陈景有万两,取出八九千两,又有何妨。”
祝峰低头垂泪,动容开口。
“吾祝峰……愿誓死追随主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