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雪来得格外的早。
数场雪后,天渐冷,平远镇上的所有百姓都添了棉衣。
这里靠近开封,是最早享受安定的地区之一。
赵匡胤登基后,不仅平定了大部分地区的战乱,还御驾亲征收复了南平、楚地、西蜀等地,到如今仅剩自称江南国的唐,固守杭州的吴越,最南方的汉,以及大宋北方的汉,一共四国。
不久前,大宋刚尝试收复北汉,虽以失败告终,但可以猜测,赵匡胤之心必定是不小。
这日一早,平远镇上百姓就看到黄老爷反反复复从家中出来往镇外张望,看样子是在等什么人。
黄老爷是后搬来的,曾经就是个老爷,家底富裕。听说战乱逃亡过程中夫人遭了毒手,只留下一个女儿相依为命。
虽然黄老爷满脸疤痕长得奇丑,但是他的女儿却亭亭玉立模样极美,这年刚到二八,说亲的人就踏破了门槛。
能让黄老爷出门迎接的应该是贵客吧?
众人纷纷猜测。
只是从清晨到晌午,又到日落,黄老爷已经跑了百八千趟了,那人依旧没来。
“呦,又出来一趟,这黄老爷腿脚真不错,能替我跑腿送信就好了。”
不远处墙角雪地中蹲着两个脏兮兮的小乞丐,其中一个打趣道。
另一个嘲笑道:“你这辈子都没法跟人家说上一句话,还替你送信。”
“我不能你能?再说了,谁说说不上一句话的,前天送信路上遇到了,他还让我滚来着……”
日暮,掌灯。
冷。
一匹快马自西而来,马背上坐着一个面圆耳阔的青年,背上负着一柄长剑。
如今这个年头用剑的门派实在屈指可数,距离此处最近的只有开封王家了。
“吁——”
黄老爷家门外,青年勒紧缰绳,马未站稳便一跃而下,口中呼喊道:“黄有财?”
话音未落黄有财就已经迎出门来,满是疤痕的脸上堆满笑容:“在在在,大侠可让小老儿可等啊!”
说着还连连弯腰鞠躬,然后上前亲自牵马将青年请进门来,那模样简直就差趴地上给青年擦擦靴子了。
“黄老爷不必多礼,在下王汅,开封王家弟子。拘仙阁抽不出人手,只能让我王家代劳了。”
王汅嘴上解释,但心中却难免有些不解。
这个黄老爷不知道从何处得来的信息,称有采花贼途径夔州襄州,一路北上往开封而来。
于是书信数封,并附上白银百两,恳请拘仙阁派遣一队护卫能保护其父女安全。
拘仙阁这几日忙的不可开交,除了采花贼外,还有鬼门门主重出江湖,江宁万家上报的盟主后人独孤景和绝回谷传人等众多事情需要处理,这点小事实在排不上号。
最后拘仙阁将事情交给了王家,几番周转下,落到了王汅头上。
王汅是王家远房弟子,他与现在的家主王病已是远亲,接到书信后若不是师父让他利用此事试试剑,绝不会答应。
也正因为他不在王家,中间书信往来不便,所以才迟了一日。
仔细检查黄有财家中陈设布局,包括黄有财与其女住处位置后,王汅这才坐下端起微凉的茶水。
“黄老爷想让在下住几日?”
“这个自然是确保安全最佳。”
“那便是捉住贼人了。”
“是是,正是此意。不过王大侠放心,捉住贼人后小老儿还有礼金奉上,绝不会让大侠白忙。”
“好说。”
王汅自然不会拒绝,抿了口茶问道:“黄老爷家大业大,怎的没个下人?”
提到此事黄有财叹了口气:“大侠有所不知,这淫贼还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这一路上不知道多少无辜百姓惨遭毒手,我家中下人昨天就全部打发了,免得伤及无辜。只可怜小女体弱多病,在此处举目无亲,无处可去……”
这个黄老爷虽然长得一言难尽,但是心底还挺善良。
当下道:“黄老爷放心,在下既然来了必然让那采花贼有来无回。”
黄有财大喜,连声道好。
随后黄有财将女儿黄燕儿领了出来让王汅见过,
黄燕儿确实如传言中一般亭亭玉立,长得也极美,只不过身形消瘦,一张小脸只有巴掌大小,低着头不敢与人对视。
入夜。
黄有财将王汅住处放在了黄燕儿的隔壁,以便王汅及时保证其安全,自己则住在另一侧。
王汅让黄燕儿睡下后,在黄有财的注视下数次往返于自己与黄燕儿的房间,不知是在布置什么。
最后他鞋袜未脱,更是没有上床,而是小心翼翼关上窗户,那动作好像生怕将窗户弄坏,最后将所有被褥铺在了墙边,抱着长剑依墙而坐。
门外黄有财数次欲言又止。
王汅道:“无事了黄老爷,回去休息吧,夜里若是听见声音最好不要乱跑。”
说罢抬手运劲,屈指一弹。
“噗”一声,灯灭。
门外黄有财吃了一惊。
雪夜,总是比平常的夜晚更加寂静。
今夜王汅并不担心,他不认为第一夜就会遇到贼人,他已经做好了多住几日的打算。
镇头不知是谁家的狗,窝在新铺的草堆中安睡,在一阵风过去后,耳朵动了动,抬头刚要叫出声,一根树枝插在了它喉咙中,将所有声音都咽了回去。
黄燕儿门外,一个身影飘飘而来,落下时悄无声息,踏得竟是一流轻功。
来人举起手,只有一根薄薄的竹片,此外别无他物。
将竹片插入门缝拨弄半天,门也未开。
“干他娘的!”
那人低声骂了一句,刚要转而去窗户,隔壁的房门却吱呀一声打开,王汅抱着长剑走了出来。
王汅设置的机关全部都在窗户上,他没想到对方竟然准备大摇大摆地从大门进入。若不是提前让黄燕儿将门锁死,还真让他进去了。
“听阁下的口音,竟然本地人。难怪……”
“难怪?”
采花贼竟然不害怕,反而跟王汅搭上话。
“难怪拘仙阁传信称,你必定会来开封。”
“呵,那又如何?凭你一个,恐怕还拿不下我。”
“我一个人就够了。”
说罢欺身上前,到了近处才拔剑刺出。
这一剑斩破寒冷的夜色,比雪更冷。
采花贼吃了一惊,但反应也极快,身子迅速后退用手中竹片将剑格开。
王汅更加吃惊,不敢留手,连追几步,手中长剑招式更快,逼得对方连连后退,一直退到了长廊上。
采花贼脚尖一点,身子侧飞往院中而去,接着轻踩雪面,身子上升,半空中转动身体上了屋顶。
王汅此刻心神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只因这个采花贼施展的轻功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完全可以用冠绝天下来形容。
“你究竟是什么人?”
王汅追到院中冲着屋顶上贼人大喝道。
那人不答,转身一跃而去,王汅冷哼一声纵身追了上去。
眨眼间两人远去。
片刻后,黄有财房门缓缓打开一条缝,一双眼睛往外观察片刻,确认安全后房门我完全打开,黄有财直奔黄燕儿房门外拍门呼喊。
“燕儿,你有没有事?燕儿,开门。”
房中无人应答。
却说王汅追着那贼人,很快两人就出了镇,镇外开阔,对方更加无处可藏。此时王汅也依稀辨得出对方年龄,看起来至少有四十多。
又奔出片刻,采花贼突然开口骂道:“干你娘的,我看你剑法不错不想杀你,你别不知好歹!”
“不想杀我?我看你年过半百还在做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怕是给你机会也没那个本事杀我!”
采花贼没想到今天竟然遇到了一难缠的,因为不知道对方出生,本不愿多生事端,此时听到这话直接停下了脚步。
“小子,这是你的自找的。”
言语间异常冷漠,但又与方才判若两人。
说罢,采花贼食中二指夹住竹片竖立身前,另一只手也捏剑诀轻轻按在竹片上。
这一刻他手中的仿佛不再是竹片,而是一柄利剑。
“你若接得住这一招,我便饶你不杀。”
话音落,身形转动,手中竹片疾射而出。
空气中传来噗的一声响,夜色下,竹片隐去了踪迹,这一声响便是催命符。
千里追魂!
王汅脸色大变,举剑半转,同时身体后撤,散出一阵杀气。
这股杀意融入长剑,化作一阵浪潮。
剑招一招接着一招,浪潮一浪更比一浪高,一共七道。
王家,七杀剑诀!
“嘣——”
长剑发出一声近乎崩裂的声响,王汅连连后退,虽然右手不住颤动,虽然长剑几乎脱手但是他接下了,而竹片则成了碎片。
“七杀剑诀?你是开封王家的人?”
“怕了?”
王汅微松剑柄又紧紧握住,再一次举剑。
“等等!”采花贼叫停了争斗,“你看看,你可认识我?”
“少废话!”
王汅不上当,举剑上前,招招对准对方要害,同时更是使出了十二分力气。
这个采花贼的武功完全超出了预料,一不小心自己都可能交待在这里。
采花贼见他这般,也是别无他法,只能右手捏诀,也用出了七杀剑诀。
同时杀气更甚,七道剑气与海浪般拍下,逼得王汅连丈许。
“你……你怎么会我王家的剑法?”
“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究竟认不认得我。”
王汅长剑横在身前小心靠近,采花贼见他如此,更是直接将双手背在了身后。
白雪映照下,王汅终于看清了那张上了年纪的脸。
有点眼熟,似乎是儿时见过。
“世叔?你是王疾世叔,家主的亲弟弟?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死在了绝回谷,琴归羽的手中。
听到这声“世叔”王疾一愣,问道:“你父亲是谁?”
“家父王碌,不过多年前已经过世了。”
王汅是远亲,已经不方便计算辈分,所以其父与王病都以平辈相交,而王疾年龄略小,所以王汅称其世叔。
不过此刻王汅更加难以抉择的是,自己的世叔是采花贼,而且还是家主的亲弟弟,那自己还该不该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