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一夜路,一觉醒来已经到了韩均最熟悉的故乡。
每个人都有故乡,每个人对故乡都有独特的感受。
在他心目中,故乡就是灵秀的山水画,在炊烟袅袅处有最深的思念;故乡就是一封家书,在春夏秋冬的变换间有最真的问候;故乡就是一张用心拍下的照片,在相册里的第一页看到有童时的笑颜……
坐在马路边的小吃摊上,吃着印象中最难忘的烧卖,听着熟悉的乡音,看着周围巨大的变化,一时间竟失神了。
中国是人情社会,只要有点出息,只要能当上领导,多多少少会有点家乡观念。有时候你不去想,别人也会来找,来拉老乡关系。
几个月前,如中县公安局领导通过省委组织部公示和省厅下发的文件,得知刚任命的省厅副巡视员、积案清查领导小组副主任是家乡人,就想方设法打听“801”电话,几经周折联系上他,非常热情地欢迎他有时间回老家看看,顺便去县局检查指导工作。
之后一段时间,县局只要有人去省厅办事,都会去西郊植物园拜访一下。尽管上面管得严,不允许搞不正之风,依然挡不住他们的热情,依然隔三差五带点家乡土特产,把他搞得焦头烂额。
邓南晴对此并非一无所知,甚至帮他接待过一次县局政委。
知道他怕麻烦,这趟如中之行搞得鬼鬼祟祟,警车停在高速服务区没下来,负责清查16号案的夏莫青和肖云飞更不会向县局通报。
好不容易回一趟老家,不见县局领导没问题,不顺便回去看看他那位与大歌星同名的姐姐似乎有些说不过去,邓南晴抽出纸巾擦了擦嘴。轻声提议道:“处长,要不完事之后,顺便去看看韩红姐。我刚才打听过,离这儿就十几公里。”
不关心下属的领导不是一个好领导。
赵振兴虽然没正式上任。但这件事基本上已板上钉钉,自然而然地把他当成半个下属,放下豆浆碗笑道:“小邓说得对,应该回去看看。工作重要,亲情同样重要,时代变了,现在可不兴什么‘三过家门而不入’。”
回去呆一会儿又能做什么?
韩均沉思了片刻,还是摇头道:“不回去了。每天上午是他们最忙的时候,我一回去他们又什么都干不成。”
“你姐做什么工作?”
“农民,前段时间刚在菜场盘了个摊位,卖蔬菜。我姐夫收猪、杀猪兼卖肉,天不亮就要把生猪用三轮车拉到屠宰场,防疫的人就收钱盖戳,他自己杀,自己收拾干净,然后再拉到菜场卖。我姐一大早要来县城批发市场进菜,两个人都很辛苦。”
赵振兴半开玩笑地埋怨道:“你财大气粗。手缝里漏点都够他们花一辈子,为什么不帮帮?”
韩均一边示意沙志会去买单,一边起身笑道:“他们不缺钱。就是闲不住,农村人嘛,干习惯了,让他们闲下来反而不自在。”
回想起自己的老母亲,赵振兴不禁叹道:“这倒是,我母亲今年73,也在农村,跟我们家老大一起过,身体挺硬朗。什么活都干。带她去我那儿住几天,路上晕车。到地方不习惯,反而折腾出一场大病。后来就随她了。”
可能被感染了,韩均走到大拖车边,遥望着远处的农田,自言自语地说:“我姐跟我父亲一样,都是劳碌命。因为生我这个二胎,家里条件很糟糕,我父亲母亲出意外时家里还欠一屁股债。
肇事车主赔了一笔钱,当时命不值钱,拖拉机又没保险,钱很少。丧事办完后,我姐守在家里等前来算账的债主,一笔一笔还。虽然没账本,但是她认可每一笔债务,多到一万多,少到几百块。她每还一笔账,我心里就会轻松一分,直到最后一笔账结清楚,我长长吁了一口气。
她真很难干,很坚强。以至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总认为自己不仅亏欠父母,而且亏欠她的。在美国时经常梦见她消瘦的背影,她喊我的小名,总是半夜惊醒,胸口莫名疼痛,甚至会掉眼泪。”
赵振兴能理解他此时此刻的心情,拍了拍他胳膊道:“长兄如父,长姐如母。韩处长,真羡慕你有这么好一个姐姐啊。”
“我也很庆幸,不过她现在变化好大。感觉我好像有多大多大出息,感觉我好像是什么大人物,不再喊我小名,连说话时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我姐夫更拘束,所以除了逢年过节,我不想去打扰她们。”
他有这种感觉,赵振兴身居高位,这种感觉更甚,二人唏嘘了一会儿,夏莫青和肖云飞到了。
夏莫青刚介绍完如中县局的两位干警,韩大处长就用不容置疑地语气说:“魏大队,小耿,我知道你们现在很想向局领导汇报,但是不可以。而且我不会在如中久留,看完被害人尸体、抛尸现场和抛尸车辆就走,走了之后你们再汇报,这是命令。”
用老家话说得,表示他知道县局的心意,刑警大队长魏井宇只能倍感无奈地苦笑道:“是!”
这是一起无名尸案,凶手杀完人之后把尸体藏在城乡公路边的一辆汽车后备箱里。汽车是80年代的皇冠轿车,可能走私进来的,方向盘在右边,不能上路,而且发动机什么的全坏了,车主去外地做生意,一直扔在路边不管。
尸体塞在后备箱里没人注意,已高度腐败,直到一个捡垃圾的流浪汉,想拆点东西去卖钱,才发现已经面目全非的尸体。
赶到抛尸现场,肖云飞指着不远处的一栋小洋房介绍道:“那就是车主家,发现时他已在sh做生意多年,只有春节才回来,家里就两个老人。专案组基本可以确定,被害人跟他家没任何关系。”
“死亡时间?”
“车里干燥。法医推测发现时至少死亡6个月。附近农民经常往地里浇粪,斜对过有几个养鸡和养猪大户,村里人又养蚕。每到春天、夏天和秋天都会把蚕砂拉到路上晒,气味比较难闻。所以谁也没注意到一辆报废轿车后备箱里会有一具尸体。”
肖云飞顿了顿,接着道:“被害人的衣物很普通,勘察时没发现手机、钱包等能够证实身份的物品,本地治安非常好,没发现特征相似的失踪人员,走访询问也发现有价值的线索。另外这里是农村,周围监控很少,并且无法确定相对精确的死亡时间。根本无法提取监控视频。”
“就这些?”
“就这些,除了尸体,什么都没有。”
一辆车停在路边,肯定落满灰尘,韩均一脸疑惑地问:“难道就没发现几枚指纹?”
“指纹倒是采集到几枚,不过是那个报案的流浪汉的。”
“死因?”
“验尸报告显示被害人胸口多处锐器伤,”肖云飞翻出手机里的照片,凑到他眼前道:“第二初在心脏位置,应该外致命伤,被害人指甲里没提取到任何生物物证。应该没来得及反抗。”
搞不清尸源,这种案子根本无从查起。
韩均没再问什么,爬上大拖车道:“魏局。你们在前面带路,去看看抛尸车辆,然后再去殡仪馆。”
“是!”
生怕他通风报信,沙志会不用韩大处长开口就上了他们的车。
刚在会议桌边坐下,夏莫青就从包里翻出一叠文件道:“处长,这个案子很麻烦,二科研究了两个月都没能想出一套可行的清查方案。我们打算了解完情况之后就联系齐处长,请他带刑事技术专家过来再检验一下,看能不能复原一张照片。然后发布认尸公告。”
“清查完之后交给追查科?”
夏莫青轻叹了一口气,倍感无奈地苦笑道:“除此之外。我们没更好的办法。”
凶手面对被害人作案,想搞清凶手体貌特征并不难。关键是怎么联系上,或者怎么找到第一现场。韩均略作沉思了片刻,若无其事地笑道:“我先看看再说,或许能找到点蛛丝马迹。”
抛尸车停在交警三中队指定的停车场,与其说停车场不如说是一个修理厂,紧挨着交警队,院子里停满正在修理和待修的大货车,以及一辆辆锈迹斑斑的报废车。
魏井宇很快便找到已扔在这三年的老皇冠,正准备请刚换上一身防护服的韩大处长看,一辆救援车拖着一辆现代suv驶了进来。
挡住道路,领导们过不去,他急忙喊道:“怎么回事,怎么开这儿来了,快拖到一边去!”
拖车司机显然认识他,探头解释道:“魏大,这就是昨天下午肇事逃逸的车,司机自首了,正在交警队。”
如中治安不是一点两点好,去年一年就发生一起命案,还是几个外来人员打架斗殴致死的,从接警到抓获凶手只用了7个小时,所以哪儿出了人命魏井宇几乎都知道,禁不住问:“撞死老太太跑掉的那个?”
“就那个,司机姓石,50多岁,在镇上开了家做铝合金的店,不知道您认不认识。”
等就等一会儿吧,韩均不急这三五分钟,一边看着救援车司机往下放,一边好奇地问:“肇事司机喝酒了?”
救援车司机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很随意地说道:“好像没有,就是怕,想跑。又不是没保险,听说上得还是全险,天大的事保险公司担着,他跑什么呀!”
韩国车质量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差,车头撞得不是很严重,反正戴着手套,韩大处长顺手拉开车门看了看,突然问道:“肇事司机男的女的?”
“男的。”
“个子多高?”
“跟我差不多,一米七五左右,挺好的一个人,我家阳台就是他封的。”
这就怪了,韩均爬上驾驶座感觉一下,下车问:“肇事之后有没有人开过这辆车?”
救援车司机就是修理厂老板,跟交警队关系不一般,消息非常灵通,对这些情况非常了解,不假思索地回道:“好像没有,他一早去派出所自首,派出所通知交警队,说人在所里,车是在他店后面的兽医站院儿里,我一接到交警电话就去拉了。”
“有没有人看见他肇事?”
“也没有,现场就被撞死的老太太。”
居然关心起交通事故,赵振兴感觉很好笑,刚掏出根香烟点上,韩大处长突然回头道:“魏大队,自首的那个不是肇事司机,给交警队打个电话,让他们好好查查。”
魏井宇一脸疑惑地问:“不是?”
“不信你上来坐坐,感觉一下这车你能不能开。如果没猜错,肇事的应该是个女司机,他是替人顶罪的。”
驾驶座太靠前,方向盘放得很低,坐着都很难受,更别说开了。魏井宇醍醐灌顶般地反应过来,连连点头道:“如果肇事后没人开过这辆车,那自首司机肯定是在说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