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没有其他波折的话,这大秦帝国,终究最后是要落入你手的。”
赢子游闻言,却是摆了摆手:“算了吧,我胸无大志,只想当个闲散、安逸的富贵王爷。”
听见赢子游这番话,赵高却是冷笑了一声:“这,恐怕就由不得你了。”
说完,他扭头看向公子胡亥。
“你可见到了吧,公子胡亥。真正能够继承大统者,是什么风范的?该不会都到这种时候了,你还觉得自己能够比得过公子子游吧?”
“鹿死谁手,尤未可知!”胡亥兀自嘴硬,“本公子的事情,用不着你这个腌臜阉人关心!”
阉人!
这个词,刺痛了赵高的心。
他缓缓伸出手,向着公子胡亥比了个大拇指。
“你了不起,你清高!你公子胡亥,现在可以源源不断地骂咱家了?”
“本公子骂你又如何!”
“好好好,公子好一身傲骨!”
赵高怒极反笑,指着公子胡亥道。
“公子既然如此傲骨,那必然知道,公子子游方才所说这些,都是子虚乌有、无中生有的妄言吧?”
“嗯?”
胡亥闻言,不由一愣。
看到胡亥此时的表情,赵高只觉得心中甚是畅快。
“那公子又可知道,咱家自打听说公子被拿去廷尉府大狱后,便不顾大病未愈,立即拖着病躯,将咱家辛苦三十年积攒的所有金银珠宝带上,前往公子子游的府邸赔罪道歉。”
“数九寒天,咱家就在公子子游的府邸大院里站着,足足两个时辰!”
说到这儿,赵高只觉心中委屈异常。
“咱家左等右等,公子子游托辞不见,但咱家死等……所以,最后咱家总算是等来了公子子游相见,还有陛下。”
胡亥听到这儿,表情有些愕然。
倘若赵高当真是有心跟自己彻底撇开关系,把所有的责任都忘自己身上推,那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何呢?
赵高咳嗽了两声,颤巍巍继续说道。
“即便面对盛怒至极的陛下,咱家也没将公子你供出来,而是想方设法,把这次旱灾的责任给分担到旁人身上。”
“也正因如此,咱家锒铛入狱,跟公子你一起,来了这廷尉府。”
赵高抬起头,看向赢子游。
“不愧是陛下最器重的皇子,公子子游。”
“你审讯咱家与公子胡亥,因为知道胡亥心怀怒气,所以故意撩拨,借此机会将咱家与胡亥的嘴巴堵死。”
“这样一来,你便能当着我与公子胡亥的面儿,顺利施行离间计。好招数、好心机啊!”
“你深知公子胡亥脑袋一根筋,所以甜枣、大棒齐出。这样一来,以公子胡亥的脑袋,定然转不过来这个弯,从而任凭被你捏扁搓圆……真好,好心机啊!”
赢子游闻言,也不否认,只是笑了笑:“兵者,诡道也。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兵不厌诈。”
听完赢子游这番话,胡亥顿时愣在了原地。
他呆呆看着赵高,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此时,就算他再如何愚笨,也明白自己这是中了赢子游的离间计了!
真是该死。
真是该死啊!
胡亥顿时,再次热血上涌,扭头死死瞪着公子子游。
“赢子游!你这个混账东西,居然敢对本公子用计!你是真的该死,你该死啊!”
彻底被冲昏了头脑的胡亥,此时满心都是后悔。
他后悔自己没能相信老师赵高。
后悔自己为何会被赢子游的妖言迷惑。
后悔自己竟然当着这么多的人,与老师赵高彻底决裂。
后悔……
后悔……
可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后悔药!
所以在这时候,胡亥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对着赢子游,用尽全身的力气去破口大骂。
仿佛只要这样做,就能够减轻自己的负罪感似的。
赢子游冷眼斜瞟了胡亥一眼,将手中惊堂木狠狠一拍。
啪!
“聒噪!竟然敢咆哮公堂?来人,掌嘴!”
狱卒们最是懂得看人下菜。
这时候,公子胡亥很明显是已经失了势,甚至极有可能会被贬为庶民。
那当然是得听公子子游的话……不对,是命令才是。
“喏!”
两个身高体胖的狱卒出列,大步走到公子胡亥的身边。
此时,公子胡亥还在大声怒斥着赢子游,用尽了他生平所能想到的所有污言秽语。
“胡亥,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么一句话。”
赢子游忽然咧嘴笑了,慢悠悠地说道。
“当你足够弱小的时候,连你的愤怒都显得幼稚、可笑——动手吧。”
公子胡亥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忽然感觉眼前一黑。
紧接着,脸颊上传来了一阵火辣辣的痛感。
“你竟然敢打我?”
公子胡亥满脸的难以置信。
但没给他多少反应的时间,更多的巴掌便好似雨点一般袭来。
他被打得晕头转向,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
是很想要骂点什么,但脑袋却根本没办法进行思考。
也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
当胡亥重新恢复意识的时候,他的两侧脸颊已经高高肿起,嘴唇更是肿胀如手指粗细。
此时,别说骂人了,就算是想要说话,都有些困难。
经此一阵耳光洗礼,胡亥也总算是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赵高,朝他伸出了手:“老……老师……救、救……”
赵高摇了摇头,根本没有理会胡亥。
都到这份儿上了,竟然还表现得如此天真?
可笑,可笑啊!
他坦然地佝偻身子,一丝不苟地整理好了自己的衣衫。
最后,一直以来都微微有些驼背的赵高,头一次挺直了腰杆,脸上流露出了坦然之色。
“咱家自知,今天这遭是定然没有幸免的余地了。”
“死,也无外乎是多了碗口大块疤,二十年后咱家再来与你公子子游,好生角逐一番。”
赵高慨然说道。
“公子子游,你倒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咱家栽在你的手里,倒是不冤,也不亏。”
赢子游表情不变,只是微笑看着赵高。
《论语·泰伯篇》有云曰:“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赵高说的这番话,赢子游只认一半。
夸自己的可以承认,但想要二十年后再来跟自己作对,怕是想多了。
但他没跟赵高这个将死之人多费口舌,不值得,不可取。
赵高扭头,又看向李斯。
“李相。”
“这辈子咱家与你明争暗斗数十载,各有胜负吧。”
“但有一条,即便你笑到了最后,可咱家就是不服你。”
“你的才华在咱家看来,着实有限。无外乎是你跟对了人,而咱家跟了个傻子。”
“所以,你李斯,也并不比咱家能强出多少来。”
李斯的表现,与赢子游一致无二。
左右赵高今日必死无疑,给他一个体面,也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
胡亥听了赵高的这一番话,再看他的状态,就算再是如何愚钝,也明白了事情已然是根本没有了任何转圜的余地。
而且,赵高这是要坦然赴死了!
顿时他就慌了神了——连自己的老师都死了,那自己可怎么办?
一念及此,顿时脑内一片纷杂,毫无头绪。
一种名为绝望的情绪,然中滋生,不断蔓延。
李斯悄悄用眼角余光,看了一眼端坐审讯台上的赢子游,见他面色不变,沉稳如初。
再看台下如丧考妣的公子胡亥、坦然赴死的阉人赵高。
两相对比下来,他不由心中震颤非常
不由又联想起了当初,陛下要自己当公子子游的老师,而自己起初还甚微抵触的场景。
现在回想起来,不由感觉阵阵庆幸。
陛下,他分明是在为自己安替未来的出路啊!
作为子游党最初也是最重要的成员,李斯顿时明白了陛下此举的深意。
是以,在李斯的心中,等到陛下百年之后,大秦帝国唯一也是绝对的继任者,非公子子游莫属!
似乎是察觉到了李斯的视线,赢子游扭头对他笑了笑。
而后,赢子游缓缓站起身来,认真整理好了衣衫,而后站到了审讯堂的一旁。
他恭敬地鞠了个躬,而后轻笑了一声:“怎么了这是?我审理的这桩案件,到现在都已经算是结案了,莫非你还不打算出来么?”
话音刚落。
一个黑影从赢子游身后的屏风里,缓缓走了出来。
除自知必死的赵高之外,在场所有人待看清这黑影面目后,都不由脸色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