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拂岸，水声潺潺，顾晚枝顺着声看去，就见一身穿披丁香色斗篷的六旬老媪站在马车旁，她头发有些花白，瞧着却是精神矍铄，满脸的期盼之色，亦可见岁月难掩的秀美容貌。
顾晚枝一瞬间就定在那里了，“外祖母……”
才唤了一声，泪水就止不住的滑落。
陈老夫人笑着张开双臂，迎接扑过来的外孙女，一边搂她进怀里，一边替她擦着眼泪。
“乖囡囡，让外祖母好好看看你……嗯，长得像我们陈家人，瞧瞧这小脸儿，与你娘小时候竟是一模一样的……”
顾晚枝忍不住转哭为笑，“我都成亲了，哪还是小时候。”
要不说血缘是最神奇的东西呢？
分明差着几十年光阴，差着几千里，祖孙俩一见面就抱在一起，亲密无间。
“晚姐儿快别哭了，好不容易回一次家，多笑笑才好。”
陈老夫人身后，说话的妇人个子稍高瘦，容貌英气，是大舅母梁氏。
另一个身材稍矮，容貌清秀的妇人接话，“是啊，母亲盼了多年想见晚姐儿呢，见到了是该高兴。”
这是二舅母吴氏。
祖孙俩互相见过，顾晚枝又一一见过两位舅母，便听梁氏爽朗道：“你大舅舅已然出门两月了，你来信时，二弟也刚巧去了松江一带察看生意，平日天天念叨着想见外甥女，岂料一个都没赶上好时候。”
吴氏立马含羞一笑，语气温温柔柔的：“待你二舅舅赶回来，叫他给你赔罪。”
顾晚枝忙道无碍，她南下这事儿是临时由圣上点的，陈家并不知道。
又给众人介绍：“这位是京中韩家的姑娘，此次南下恰好与我一道来金陵。”
韩嘉宜虽顽劣骄纵，到底也是世家大族教出来的，礼节上挑不出错，对着几位长辈恭敬一礼问好。
陈老夫人与韩嘉宜打了招呼，又拉过顾晚枝的手，“你们两个小姑娘远道而来辛苦了，这便随我回家去，你娘出嫁前的院子都还留着，日日遣人打扫，翻新了不知道多少次，现在回去就能住。”
“多谢外祖母。”顾晚枝应下，忽然想起什么，左右看了看，“外祖父呢？”
陈老夫人脸上笑意微敛，“回去你便知道了。”
顾晚枝微妙地察觉到了不对劲，两位舅母也是不着痕迹地皱眉，她抿唇颔首。
陈家富庶，有自己专属的码头船队，陈屹声将船和行李都安排好，翻身上马在前头带路。
顾晚枝随着陈老夫人上了前头的马车，陈家马车并不如他们家的名头一样响亮，看起来不过是普通桐木马车，内里装饰也比较低调，看不出奢华。
陈老夫人歉意地与韩嘉宜道了句请，大概也是看出她身份，觉得这般普通的马车委屈她。
一路上路途平缓，祖孙俩就靠坐在一起聊着天。
韩嘉宜也不插话，似是收敛了性子，乖乖坐在那里，偶尔挑起帘子看着外头的繁华街市，眼里满是好奇。
眼神再一瞟，侧前方骑着高头大马的陈屹声面色从容，路遇认识他的人都免不了打个招呼叫声“陈大公子”，他也好脾气的一一应下。
韩嘉宜暗暗地睁大了眼，这个人记忆力怎么这么强，遇到的每个人他竟都叫得上名字！
大概她眼神太紧，陈屹声似有所感回头看来，吓得她赶忙放下帘子。
“怎么了？”
顾晚枝问了声，她既然有目的地带了韩嘉宜同行，就得给人带好了，于是又问她：“方才我与外祖母商议，安排你住到与陈家大宅相邻的隔壁府上去，如何？”
韩嘉宜皱了皱眉，心中陡然生出一丝委屈：“我是跟着你来的，为什么不能跟你一起住？”
经过几次短暂相处，她发现顾晚枝这人其实挺好说话的，虽然嘴上有时候不饶人，但其实很会照顾人，很可靠，尤其这种出门在外的时候。
“姑娘误会了，”陈老夫人笑笑，“隔壁府邸也是我们陈家的，专门用来招待贵客，与大宅有侧门相连，来往十分方便，丫鬟护院都是一应俱全，安排你住过去，主要也是怕你在大宅住不惯。”
韩嘉宜想了想，摇摇头，“我……我还是跟着宋夫人一起吧。”
临行前父亲嘱咐她了，不可太麻烦人家，出门在外她多少还是知道点分寸的。
她既然这么坚持，顾晚枝和陈老夫人也不犟了，好在陈氏的闺房是一栋二层小楼，地阔楼广，便就将韩嘉宜安排在二楼。
众人说说笑笑回到陈家，已是半个时辰后。
陈家大门面阔五间，不算宽广，进门绕过影壁，方见内里玄机。
不过顾晚枝无暇观赏宅院风光，催着陈老夫人一路到正房，打起门帘，就见里头空无一人。
她登时心里一紧，看了陈老夫人一眼，见她点头，这才进门，朝着内室嗫喏着喊了声：“外祖父……”
好一会儿才传来一声应答，“谁啊？”
顾晚枝微愣：“我……我是您的外孙女儿，晚枝。”
“哪个晚枝？”
“顾、顾晚枝啊。”
“哪个顾啊？”
梁氏和吴氏捂嘴轻笑，陈老夫人默默地白了白眼，上前把顾晚枝拉起来，对她指了个“嘘”的手势。
见外头再无应答，陈老爷子没一会儿就按捺不住了，掀了帘子出来。
本还想晾着外孙女一会儿，出来一见她这般与陈家人相像，又红着眼眶喊自己外祖父的样子，陈老爷子叹了口气，招手道：“乖囡囡啊，来让外祖父看看你。”
“外祖父……”
“我也不是故意晾着你的，谁让你娘没良心，跟着你爹一跑就是好多年……”
*
金陵这边一派温情，还留在扬州的众人心思却是各异。
宋闻峥已经两日没有睡好觉了。
他所居的小院，如今只剩下他和东玉，以及洒扫的婆子，白日里忙完回来，房中连盏灯都没有，更不用说嘘寒问暖。
分明他体热的很，这两夜却是睡到半夜也总觉得被窝清凉的很，怀中空落落的，少了个人。
顾晚枝走的第三日，圣驾也预备启程继续南下，先去无锡，再去杭州。
离着他要查的地方越来越近，他便也暂时压着心中思念，先暗中联络人去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