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书芮轻拢衣袖，眉眼含笑，“趁着清早无事，来看看书。”
顾晚枝这才注意到她手里捏了卷书，封皮写着《九川游记》四个大字。
一个人连丫鬟都不带，跑到这荒院里来看书?
“二姐姐好雅兴。”
“倒是比不上三妹妹，清早起来在此处练武？”
顾晚枝朝阿满使了个眼色，后者便会意去院门处守着。
大约已是辰时了，日光照进院里，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她走到院中的石桌前坐下，“练武谈不上，不过是活动活动筋骨。二姐姐，我们坐下说会话？”
顾书芮应声而坐。
顾晚枝这才第一次靠近了打量着顾书芮。
她人很瘦，衣着朴素，说起话来声音轻轻的，好似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平日里因为大伯母的严苛管控，甚少出来交际，在大房甚至整个伯府里的存在感都不怎么强。
每次看见她，都是默默地站在人堆边缘。
“二姐姐当真看的是游记？”顾晚枝抬眼，看了看她清亮的眸子。
“瞒不过你。”顾书芮将书卷摊开在桌上。
破旧的封皮上写着游记，里头的内容实则是资治通鉴。
“我虽不能‘鉴前世之兴衰,考当今之得失’，但读史明智，多看史书大有裨益。”
顾晚枝莞尔一笑，心下了然。
大伯母最是讲究嫡庶尊卑，养着高姨娘生的庶子也就罢了，再没有多余的善心分给顾书芮。
小时候她们一道上学开蒙，顾书榆样样拔尖，顾书芮却总是挨夫子的训，回来又免不了受大伯和大伯母的一顿训。
当时她还觉得是二姐姐不喜欢读书，现在看来，不过是在藏锋，以免被大伯母以为她要强拔尖。
过刚易折的道理，想必高姨娘早就教过，否则不会这么多年过来，大伯的几个妾室都红颜殒命，唯有高姨娘屹立不倒了。
且高姨娘从前也是个官家女子，若非家道中落被迫委身为妾，如今也该是京城某个权贵的当家主母。
顾书芮阖上书，“三妹妹近日来好像改变了不少。”
“毕竟是地府里走过一遭的人，再不改改这性子，怕是要被人生吞活剥了。”
顾晚枝笑答，又道：“大姐年后便要出嫁，二姐姐也马上就要定亲了。”
“是啊，定亲，也不知道会是哪个人家。”顾书芮抬头望了望。
在这深墙后院里活了十几年，始终只能看到四方的一片天。
朱门绣户的华丽外表下，不过是座吃人的牢笼。
顾晚枝：“二姐，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听闻前朝有位公府贵女，虽是庶出，却是阖府唯一的女儿，自幼被嫡母引在身边教导，亲如生母。贵女有个庶弟，为了不被嫡母忌惮，自幼便装作愚笨不堪的模样，藏匿锋芒，以求早日成家逃离公府。
可贵女与嫡母甚是亲厚，受尽挑拨，与自己的姨娘和庶弟都离了心，最后贵女高嫁侯府，只记得感念自己的嫡母，姨娘却惨死后院，庶弟也被嫡母安排入赘到小门小户家，连个后都没留便病亡了……”
若将贵女换成顾行晖，将庶弟换成顾书芮，她讲的这故事便是前世他们的结局。
“你说是不是很惨？”
“是啊，太惨了。”顾书芮急不可闻地叹息，而后沉默良久，忽然起身朝外走去。
只是快到门口时，她又回头站在那里，回头缓声道：“我那还有些去年封存的雪水，最宜泡茶。三妹妹若是不嫌弃，明日我送你院子里去。”
顾晚枝笑应：“自家姐妹，哪有什么嫌弃的道理，那明日我便恭候二姐姐大驾了。”
顾书芮颔首而去。
阿满关了门跑过来，“姑娘，您与二姑娘谈了什么？”
“好事情，快别问了，咱们再练会。”
*
沁雅院。
“你是说，夏莲被三妹妹发卖了？”
听完画屏的禀报，顾书榆瞬间脸色铁青，连平日里的礼仪规范都抛在了脑后，将手中的玉碗拍在桌上，温热的燕窝汁液溅落在手背上，而她浑然不觉。
画屏忙上来给她擦拭，一边瞧着主子脸色劝慰道：“姑娘消消气，夫人说夏莲是因偷了东西才被三姑娘发卖的，如此便与咱们无关。再者她也知晓其中利害关系，不敢轻易出卖了您。”
出卖？
顾书榆拿过帕子自己擦着，眼眸一眯，她不怕夏莲的出卖，毕竟她除了空口许诺过要将夏莲抬成大哥院里的姨娘外，没给过任何物件银钱，都是那小蹄子心甘情愿帮她办事的。
便是顾晚枝想借着夏莲作证，也拿不到她任何把柄。
只是如此一来她就没了给她传递摇芳苑里消息的途径。
“你告诉母亲，若近期再有采买丫鬟的时机，一定往摇芳苑里安排一个。”
画屏应是，“夫人记着呢，夫人还说，叫您潜心等着，往后几日她就不过来看您了，免得坏了老夫人的规矩，等夫人生日宴，定叫您出一出风头，恢复往日荣光。”
规矩，又是规矩！
她都被禁足了，祖母也没说不能探望，母亲却只来过一回。
到底是规矩重要还是她这个女儿重要？
顾书榆将帕子一扔，面色不虞，朝书桌走去。
画屏忙过去替她摊开纸币，研起磨来。
顾书榆簌簌几笔，“这封信你仍和上次一样交到靳公子手中，告诉他一定要将我交代的东西买好，买最有用的那种，叫他可别吝啬银钱。等事成之后，万贯家财和地位都有的是。”
上回透露了顾晚枝的行踪过去，靳远书竟什么都没办成。
接连两次失败，她都有些厌烦这个没用的书生了。
靳远书是顾行晖的同窗，她早先就听顾行晖提起过，这人家道中落，满心满眼的功名利禄，恐怕往后不是个好好走仕途的苗子。
要不是看中这点，她也不会一开始就找上靳远书。
罢了，反正近些日子她出不去，也不好再寻新的合作者，就这个窝囊废物也能将就着用。
她就不信，生日宴那般好的机会，靳远书还能把握不住！
画屏拿了信出去，顾书榆又坐回去搅弄起那碗燕窝。
若她母亲不止有世家身份，还有丰厚的财力，那她此刻吃的就该是极品血燕了……
凭什么顾晚枝命那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