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场废弃多时!
虽然欲尹中间曾使用了一些日子,但随着后来把宰杀生猪的伙计给了张三麻子后,便再没有来过。一晃一个多月过去,屠场又变成了当初那残破不堪的模样。蜘蛛网密布,那屠宰台上更落满了灰尘。随着天气日渐炎热,又招来许多腌臜物。以至于要重新使用,真就要费不少心思……不说别的,单消毒,就很麻烦。
好在过来时,带了不少烈酒。
在清洗擦拭之后,把残留在屠宰台上的异味也消除个干干净净,总算是恢复些生气。
杨再兴和高十三郎忙碌着,欲尹则站在院中央,呆呆看着山墙。
此时,正值荼蘼花开。
满墙开着花白色的花朵,在青茎和小圆叶的衬托下,透着无比灿烂。
荼蘼花开?
欲尹心头突然一颤!
这荼蘼花又名山蔷薇,百宜枝,是古代一种极有名的花木。它在暮chun时开化,在盛夏里怒放,体态清瘦可人,芳馥悠远恬淡,是无数文人sāo客笔下常见的事物之一。
而这荼蘼花,却与而今时局,何等相似。
大宋朝就如那体态清瘦可人的荼蘼花,在怒放之后,渐趋凋零。
这是一种病态的美丽,真可人个极了,却又是那般弱不禁风,仿佛随时可能凋谢。
“谢却荼蘼,一片明月如水。篆香消,尤未睡,早鸦啼。
嫩寒无赖罗衣薄,休傍阑干角。最愁人,灯欲落,雁……还飞。”
一首纳兰性德的《酒泉子》,却让欲尹心中平添了几分忧郁。联想到即将远行,这心中不免唏嘘。时值暮春,荼蘼花开!山墙上的荼蘼花此时方绽放,正在动人时。那清瘦纤细的花朵,在风中轻轻摇曳,在夕阳中,笼罩了一抹残红,却平添无限凄然美感。风吹来,花轻抖,竟那般柔美,柔的,让人顿有怜惜的感受。
欲尹呆呆看着墙上荼蘼花,整个人似是痴了般,竟久久站立不语。
“十三郎,小乙刚才说个甚?”
杨再兴倒是听得真切,不禁回头询问。
高十三郎苦笑道:“大郎若不懂,自家更不懂得……似是小乙哥有甚心事,不过这词,真个作得好。虽听不太懂,但觉好厉害。怪不得人说小乙哥,才学过人。”
相比之下,高十三郎久居开封,所接触的人虽多为市井中人,可耳濡目染下,也能学得几分风雅;反倒是杨再兴,别看认得字比高十三郎多,却是个实实在在的粗汉。这等婉约风雅的词句,在他听来,无异于牛嚼牡丹,根本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
“是啊,我也觉得厉害!”
再怎样,也不能输了高十三郎。
杨再兴轻声道:“只是自家奇怪,小乙如此才学,为何不去进学,说不得考个状元郎。”
高十三郎一耸肩膀,“我又怎知?
其实自家和小乙哥接触不多,虽都在开封府,可小乙哥以前,和如今却全不相同。以前小乙哥好争勇斗狠,虽然说不是那种横行霸道之人,可是却令人难以接近。好像就是前次与李宝争跤,九死还生后,就好像变了个人,看总有些不同。”
“怎个不同?”
高十三郎搔搔头,想了半晌后道:“从前小乙哥总让人不甚亲近,身上带这些戾气;而今小乙哥更能让人亲近,只是总觉得他满腹心事,好像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嗯,大致如此……反正和从前比起来,自家倒觉得而今小乙哥更让人欢喜。”
杨再兴停下手中的活计,看着高十三郎。
许久后,他怔怔说道:“我听不懂你说什么,但也觉厉害!”
“大郎,十三,别忙了!”
欲尹回过神,看天色,却已是斜阳夕照。于是便喊了一声,道:“天色已经不早,先回去吧。反正这地方在这里,明日再清洗也不迟,都回家吧,莫让家人着急。”
“甚好!”
杨再兴和高十三郎也都饿了,听了欲尹的话,立刻应下。
三人走出屠场,锁了门。
欲尹把钥匙交给了高十三郎,让他随时可以搬来入住。高十三郎,自然又是好一阵开怀。
小乙哥果然仗义,真个是及时雨!
眼见就要交赁钱了,有了这房子,便可以省下些钱来,为阿娘买些好吃的,补补身子。
高十三郎是个孝子,一想到母亲能过上好日子,便开心得不得了。
家道中落,之前靠着拉车卖力气为生。而今这日子有了奔头,高十三郎自然充满干劲。内心里,对欲尹更是感激不已。心道:若有机会,便搭上性命,也要报答小乙哥这份恩情!
傍晚时,晚风轻柔。
欲尹三人踏着斜阳往回走,眼见快到了陈州门时,不想却被一群人,拦住了去路。
为首之人,却是李宝。
只见他一身长袍,却袒着胸,露出浓黑胸毛。
“欲小乙!”
李宝一声沉喝。
欲尹正和杨再兴说笑,忽闻到有人喊他名字,便抬头看去,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这家伙怎在这里?
要知道,李宝和欲尹之间的恩怨,可算得上是无法调和。两人的恩怨,从长辈便有了开始,而后更经历了欲尹险死李宝之手,李宝爱徒吕之士,又被欲尹惨败。
这人都讲个面子!
李宝作为坊巷中的高手,又岂能容忍欲尹薄了他脸面?
只是前日有五龙寺内等子唐吉出面,使得李宝不敢轻举妄动。不过现在……
欲尹可不认为,李宝是跑出来游山玩水,更不是找他饮酒作乐。他这模样,分明就是有备而来。恐怕自家才一出城,这李宝就带着人出现,显然是要堵欲尹的路。
“却是李教头,不知唤自家何事?”
欲尹知道躲不开这李宝,所以便迎过去。
李宝是御拳馆的教头,所以尊一声‘李教头’也不算过分。毕竟这家伙在开封府还是有些实力,欲尹也不想真个撕破脸,那对于而今的他来说,绝不是桩好事。
李宝眼睛眯在一起,上上下下打量欲尹。
欲尹的不卑不亢,多多少少出乎了李宝的预料。
李宝曾经和欲尹交过手,说起来也算不得太陌生。和当初与他比武时相比,而今的欲尹似乎多了几分他看不清楚的诡异。不过,这并不能让李宝就此心生惧意。相反,见欲尹迎上来,他反而笑了……嘴角一翘,那眼中却闪过赞赏的神采。
若欲尹这个露出惧色,还是欲飞之子吗?
“欲小乙,你好大的胆子!”
“哈,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自家胆子自然大,又有何可惧?”
“看起来,死过一回,你的确是长进不小……本来我并不想找你麻烦,可是你摔断了小八的腿,这笔帐却要和你好生算算。若不然的话,旁人还以为我怕你欲小乙。”
欲尹脸色一变,冷声道:“李教头这是甚话?
前日争跤时可是说话,生死由命,胜负在天……莫不是李教头想要反悔,准备寻小乙麻烦?若当日小乙死在了献台之上,恐怕今日李教头还在家中,吃酒庆祝。”
李宝顿时沉默了!
生死由命,胜负在天,这的确是当时争跤文书上写下的话语。
他自然也清楚,过来寻欲尹的麻烦,不是一桩好事。不过,看到欲尹侃侃而谈,丝毫不惧的模样,却又让李宝多了几分忌惮。此前的欲尹,只能说是个二愣子。一言不和,便要出手,即便是说话,也很难似现在这样,说的清清楚楚,句句在理。
莫不是摔他一次,却变了个人吗?
如果李宝和欲尹之间没有冲突,那也就罢了。
偏偏两人之间,恩怨颇深。也正是这种恩怨,使得李宝对而今欲尹,多了些警惕。
“欲小乙,我知你能言善辩……不过没有用,我今天来,并不是和你说这些。
你那生死契约,与我无干,那是你和蒋十五签订。我徒儿被你打了,做师父的若不为他出这口气,又有何面目得他孝敬?给你两条路,和我打一场,或者……呵呵,我听说你那阿翁给你留下一部真法。若你献于我,便恩怨两清,你看如何?”
真法?
欲尹一怔,旋即便明白了李宝的意思。
他,看上了周侗的《八闪十二翻》。
也难怪,似李宝虽是出身相扑世家,毕竟没许多传承。而周侗作为宗师人物,定会留下传承。就好像后世金庸小说当中的《九阴真经》,酿成了何等巨大的祸事?
李宝今日所为者,就是自家的八闪十二翻!
欲尹想清楚了,却不由得大笑起来。
他这一笑,却让李宝恼羞成怒,厉声道:“欲小乙,笑作甚?”
“还道你李教头是个英雄,也不过如此。
你不是要给你那弟子报仇吗?怎地为了一部真法就放弃,难道就不担心弟子失望?
实话告诉你,自家不会与你打一场,更没有什么真法与你……”
“大胆!”
李宝被欲尹一番话,说的面红耳赤。
眼中凶光一闪,他猛然一个踏步,单脚落地时,只听蓬的一声响,在他脚下顿时荡起一圈烟尘。欲尹虽然距离他还有几步,却可以清楚感受到,那股无形的压力。
心中暗道一声不好,刚要后退,身后蓦地闪出一个人来,横身挡在了欲尹身前。
“小关索,莫非只会欺软怕硬?”
欲尹看时,却见杨再兴已经站在他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