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意识地,马科就抬起双手环抱住自己,空间依旧是那个空间,但莫名其妙就开始感觉寒冷了起来。
鸡皮疙瘩疯狂往外冒,那种源自于内心深处的颤栗,怎么都挥之不去,这让马科有些恼羞成怒起来。
“哼。满嘴仁义道德。”马科终究没有忍住,咒骂了一句。
塞德里克呵斥了一声,“马科!”
马科却根本就不买帐,“你也让我闭嘴吗?嗯?塞德里克,这些年过去了,你也和他们一样,让我闭嘴?”
塞德里克一时语塞,看着马科的眼神流露出些许哀伤。
马科也恼怒起来,“我就要说,为什么不能说?我们在害怕什么?应该是他们感到害怕!”
一转头,马科就看向柯克。
“他们要求我们忍耐,要求我们闭嘴,要求我们宽恕,要求我们祈祷。”
“哈。”
“荒唐!荒唐至极!”
“明明我们是受害者,他们却要求我们检讨自己,为什么偏偏是你被伤害?为什么他们偏偏选择你攻击?”
“因为我拥有他们羡慕嫉妒恨的小麦色皮肤,所以这就成为他们攻击我的原因了?”
“哈哈哈,这应该是我听到最荒唐最诡异的笑话了。”
“他们不惩罚那些恶霸那些坏人,却要求我们大度,要求我们学会原谅学会宽容,这才是世界的运转法则吗?”
说着说着,马科就陷入癫狂,那双眼睛里的赤红,开始翻涌。
“你知道吗?”
“他们要求我们惩罚自己,鞭打自己,彻夜跪拜,他们说只要我们能够承受这些苦难,其他伤害就将不是问题。”
“他们要求我们成为圣人,这样就能够原谅世界的所有罪恶,哈哈,哈哈哈哈,原来在他们的眼里,罪恶的发生是因为我们还不够善良,我们不应该要求那些罪犯改过自新,而应该用自己的牺牲成全他们。”
“是我疯了?”
“告诉我,是我疯了吗?”
马科就这样注视着柯克,眼睛里的疯狂背后,却隐藏着悲伤和绝望,伤痕累累的灵魂早就已经支离破碎。
那些张扬那些傲慢那些疯狂,是如此脆弱,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一个盔甲而已,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的破碎,一旦褪去盔甲,勉强支撑的灵魂就将轰然倒塌,碎片散落满地,然后就再也无法维系下去。
瑞凡,于心不忍回避了视线。
斯坦利站了起来,试图给马科一个拥抱,却被马科一把推开。
斯坦利也是满脸痛苦,又再次上前,勉强拥抱住马科。
“我们已经离开了,马科,记得吗?我们逃跑了,我们远远地离开了,那些家伙再也无法伤害我们了。”
马科终究没有再继续挣扎,而是缓缓闭上了眼睛,大口大口喘息着。
现在,他们终于明白马科刚刚那番话的意思了——
信仰,成为一个借口,掩盖罪恶的借口,掩盖黑暗掩盖腐朽掩盖血腥。
但柯克认为,事情应该不止如此。
“可是,塞巴斯蒂安又回去了。”
塞巴斯蒂安曾经向乔治求救,但乔治拒绝了,他又将塞巴斯蒂安推向黑暗深渊,塞巴斯蒂安返回了“花园”。
“这次在‘花园’里,他不仅开始厌恶自己憎恨自己,而且……”
“他,遭遇到了侵犯。”
话语,轻轻的,宛若羽毛一般,没有任何重量,平静、温柔、舒缓,却在静谧的空间里掀起惊涛骇浪。
柯克静静地注视着眼前众人的神情——
震惊。错愕。惶恐。慌乱。悲伤。绝望。
但最最重要的,则是一片茫然。
柯克以为他们知道,但现在看来,他们也一无所知,他们不知道塞巴斯蒂安第二次回到“花园”的经历,也许他们也曾经在脑海里想象过,却终究没有能够触碰到现实的黑暗与残忍,不由就屏住了呼吸。
一声叹息。
终于,柯克终于解读出塞巴斯蒂安日记里的那些绘画那些文字,还有那句留言——
“从客西马尼园到骷髅地的路,我迷失了自己。”
字面意义上来看,骷髅地是耶稣被钉上十字架的地方,同时也是耶稣死而复活的地方,是结束也是开始。
塞巴斯蒂安重新回到“花园”,希望自己能够得到救赎,希望自己能够坚强能够勇敢能够寻找到通往新生的道路,成长为符合父亲期许的模样,却没有想到,在骷髅地遭遇毁灭的打击,彻底摧毁了信念。
开始和结束,都是同一个地方,但遗憾的是,他被永远困在了那里。
塞巴斯蒂安的日记,不仅黑暗,而且混乱,充斥着自我怀疑自我否定自我伤害,甚至开始怀疑信仰。
“苔丝”,这是塞巴斯蒂安摘抄经典文学里的一篇核心。
柯克最初的判断是,夏洛特遭受伤害,塞巴斯蒂安谴责自己没有能够保护好爱人;但细细阅读日记就能够发现,伤害不止一次,事情也远远不止如此。
然而,画面,并不完整。
塞巴斯蒂安的日记着实太过破碎,事情无法完整串联起来,柯克需要一些帮助,他抬头看向眼前众人。
马科失魂落魄,似乎被抽走了灵魂,呆楞在原地。
斯坦利低垂着脸孔,将所有神情隐藏在阴影里。
于是,视线最后落在那一个木然的身影之上,柯克呼唤了一句,“塞德里克?”
塞德里克猛地抬起头来,看向柯克,眼睛里的错杂流露出一抹悲伤,“我,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塞巴斯蒂安从来不曾说过。从来。”
他深呼吸一口气,徐徐开口说到。
“学校告诉我们,‘花园’是一个树洞、一个倾听者、一个家园、一个解决问题的商谈所、一个拥抱所有学生的梦幻岛。”
“它可以帮助我们成长,帮助我们强大,帮助我们更好地融入社会。”
“但事实上,它存在的目的就只有一个,掩盖达尔顿学校里发生的一切矛盾和冲突,维持表面的和平。”
“我不知道塞巴斯蒂安和夏洛特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1999年新年过后,曾经有人伤害了夏洛特,尽管并没有完全瞄准,但硫酸依旧烧伤了她的右脸和耳朵。”
“他们报警了,但调查没有任何结果。”
“塞巴斯蒂安试图求助‘花园’,但……”
但是,谁都没有料想到,塞巴斯蒂安反而把自己卷入其中;而且,这一次,被卷入更加黑暗的深渊里。
“我们不知道……我们知道塞巴斯蒂安被摧毁被伤害,他再也不是那个塞巴斯蒂安了,但我们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
塞德里克失魂落魄地看着柯克,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轻声细语地说道。
“我想,从怀尔丁牧师到沃特斯牧师,他们从来都不曾改变过,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