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荒地上,人群已经散开,在中心处留出一块比试用的场地。
六营各自推举人选,又在步安的主持下,抽签决定对战的顺序。
先是黑营对绿营,五人对五人,有攻有守,打得倒也别开生面,只是在如今的步安看来,实在有些弱鸡。
最终绿营五人全躺下的时候,黑营仍有两人勉强站着,这一战就算黑营胜了。
除却晴山麾下的绿营灰头土脸之外,其余各营人马全都士气高涨,尤以黑营为甚。
接着白营胜了黄营,红营输给了蓝营。总共三场打下来,已经耗去了大半个时辰,却还没完。
步安又让得胜的黑、白、蓝重新推举人选,三队混战。
这一场混战打得难解难分,三队都需防着另两支队伍合伙夹击,也都喊阵蛊惑,试图拉一队来打另一队,有些兵法演变的意思,只是头一回这么干,显得有些草率生疏。
最后,邓小闲麾下的白营不小心被黑营咬上,腹背受敌,首先败下阵来;蓝营又经过一番苦战,才胜了黑营。
在这中间,有好几位异士引起了步安的注意。
黑营中有位身材娇小的女子,一条黑色纱巾始终蒙着身子和脸庞,却不料她那块硕大的纱巾是一件灵器。身形游走间,整个人都化作纱巾,变化无端,神秘之极,让人防不胜防。
白营中,有个阵师,布阵迅疾之极,只要让他落单,无人看防,他便能在神出鬼没之间,布下方圆丈许的阵法,或能困敌,或生幻影,或勾动地火,声势浩大,假如不是三队混战时,被黑纱女子瞅准时机放倒,白营很有可能问鼎。
而蓝影之所以能最终胜出,是凭着一位连战两场的中年美妇。那妇人三四十岁模样,生得极为俊俏,待到对战时,却化作一张阴阳脸——一侧脸庞苍白,另一侧却呈古铜色,双手也是同样的差别(说不定包在衣服下的身子也是如此)。
这阴阳脸的妇人,运功时,身子两侧的空气也一黑一白,双手开合,仿佛随时都能画出一张栩栩如生的太极图。她从始至终都未伤过人,可经她划出的黑白界,却如同阴阳两隔一般,难以跨越,假如被她绕进圈子,对方三五人得费好大一番功夫才能破除这黑白结界。
这样一来,蓝营余下四人,便能在圈外好整以暇,攻敌不备。
步安从未见过这样的修行人,经张瞎子解说,才知道这妇人姓邹,修的是道家旁门,阴阳之术。前些日子,望江楼上诗曲招灵,共有六人进阶,她就是其中之一。她男人死得早,膝下又没有子嗣,孤身一人,感激步爷造就之恩,便跟着过来了。
对战结束之后,各营都把伤员抬下去救治。队伍中没有医家,但江湖人多少懂一些救伤的法子,对战练兵,也没有人狠到非要生死相见,因此都没有什么大碍。
这下排位有了先后,张瞎子等人就各自约束着麾下人马,依照战果次序,由内而外地安排了座次。
两百余人,最终坐成一个整圆,晴山居中,对战胜出的蓝营占了内圈,之后是黑白二营,其余三营围在外圈。
步安站在圈外,等到人群安静下来,才大声问道:“各营的伤员都无恙吧?要不要等他们稍作恢复?”
他这一问,显得很是体贴。毕竟伤员都是为自家队伍争取座次才受的伤,假如此时行动不便,不能修行,岂不是让人心寒?
于是六营统领便一一下去询问,晴山不便走动,便由她麾下的副统领代办了。
不多久,张瞎子、邓小闲等人陆续来报,说是伤员还得歇上一会儿才行。
步安点点头,突然生出一个想法,朗声道:“趁着这功夫,不如让晴山姑娘介绍一下,今日这首曲子讲的什么。也好让大伙儿理解其中奥妙,契合心境,事半功倍!”
晴山微微一愣,心说,这曲子不是步公子你教我的嘛,怎么倒让我来解说。
她生性不争,当下按捺着心中的疑惑,柔声说道:“今日这首曲子,名为出塞,有曲无词,讲的是草原千里,风沙大漠,黄河岸,阴山旁,英雄骑马出塞的情景。抚琴时,心中须有大好山河,曲中或有持剑四顾之悲凉,或有上下索求之彷徨,而终于荣归故土……”
她这一番话,完全是步安当时哼唱曲调时提到的字字句句,几乎丝毫不差。
“大伙儿都听懂了吗?”步安问道。
人群中响起乱哄哄的应答声,都说是听懂了。
“听懂什么了?谁来说说?”步安又问。
这下却无人应答了。
步安知道会是这结果,指着惠圆和尚道:“和尚你来说说!”
惠圆和尚一脸老实地摇头答道:“我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有听懂,不过……倒是想起王少伯的出塞诗来了。”
“能背吗?”步安问。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惠圆木讷,记性却好得很,看过的书大多记得。
“谁来说说,这诗讲的什么意思?”步安又问。
这下有人自告奋勇,把这首王昌龄的出塞诗解释了一遍。人群中一半人本来就知道这诗,另一半先前没有听过的,此时也听懂了其中的豪迈之情。
“来!一起背一遍吧!我起个头,秦时明月汉时关……”步安笑着背诵道。
接着,两百多号人,就像蒙学的童子似的,把这首七言绝句来回背诵了几遍。
步安像是心血来潮,又提了几首与出塞相关的唐诗,要大家背诵,中间有“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有“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背诵之余,他还颇为耐心地讲述诗中典故,力求每一个人都能听懂。
背诵声传到宋蔓秋的耳中,又传到停在运河岸旁的船上。
不知何时,宋世畋走上了岸,面色很难得地略显凝重。
“哥哥,你可瞧出步公子这是何意?”宋蔓秋瞥了他一眼,轻声问道。
宋世畋过了半晌才答道:“屠狗之辈,只有匹夫之勇,可若是教化得当,假以时日,说不定真能成就一支铁军。”
假如步安听到他这番话,准会觉得自己小看了这位键盘侠。军队扫盲,上文化课,被他说成是教化,也不能算错。
宋蔓秋听得微微点头,悠悠道:“我听爹爹说过,百战之兵皆有军魂,步公子莫不是要以学代战,铸就军魂吗?”
如果再听到宋蔓秋姑娘的话,步安简直要拍手喊一声“BINGO”了。
不过宋姑娘还是太高看“文化课”的作用了。所谓军魂,要靠另外一些东西来注入,眼下对步安来说,时机还远没有成熟。
步子不能跨得太大。